沈愿杯中茶水荡出几丝波纹，又慢慢恢复平静。
四年。
这个声音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如今真切地响在耳畔，却恍如隔世。
“谢总。”李副馆慌忙起身，快步上前握手，语气热络，“您也在这里？真是巧了。”
谢宴生西装笔挺地站在光影交界处，顶灯暖黄的灯光倾洒在他冷峭的眉峰上，黑浓的睫毛在眼底晕开一片暗色，衬得眼眸越发深邃幽静。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有个商务局，恰巧经过，顺路进来打个招呼。”
李副馆了然一笑，侧身让出位置，“谢总是关心那几幅出土宋画的修复进度吧？”
谢宴生淡沉目光扫过包厢内众人，最终落定在沈愿背影上，微蹙了眉，嗓音飘远，“只是碰巧。”
沈愿不动声色放下茶杯，手垂收到桌下，藏起他曾送的那枚银镯。
谢宴生就站在她身后不到一米处，只要回头，就能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可她没有回头。
慕思瑜手撑下颌，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沈愿的表情，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久别重逢的喜悦、尴尬，或是后悔。
沈愿只端正坐着，脊背挺直，没有多少反应。
李副馆正准备为谢宴生引荐沈愿，沈媛从外间过来，走到近处在谢宴生耳边低语几句。
谢宴生淡淡“嗯”了一声，看向李副馆，“谢某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李副馆忙道，“谢总您先忙。”
谢宴生转身，薄底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声音微不可闻。
他走了两步又停顿，微微侧目，余光瞥了眼沈愿背影。
她正在看手机，黑色羊绒毛衣勾勒出后背纤细流畅的线条，脖颈细长，鼻梁挺翘，鬓边一缕碎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落在脸颊……
“谢总？”李副馆以为谢宴生还有事。
谢宴生收回视线，迈步从容而去。
张特助临走前，目光不经意扫过沈愿，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恰好与沈愿四目相对。
“太太”两个字梗在喉间。
沈愿勾唇笑了下，算是打了招呼。
张特助却惊得狼狈逃走。
一直到那行人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沈愿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下来。
饭局近尾声时，李副馆将一份烫金请柬递给沈愿，语气带着几分斟酌，“沈老师，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您请说。”
“这周末南城有个高端古董慈善拍卖会，主办方特意托我邀请你作为特邀专家出席。”
李副馆翻开请柬内页，指向其中一件拍品，“重点是这幅明代《烟雨图》，据考证是晚明一位书画大家的真迹，上世纪三十年代流落海外，最近才从E国一位私人藏家手中回购。”
沈愿接过请柬，指尖轻抚过拍品照片。泛黄的绢本上，山水氤氲的笔触依稀可见当年神韵。
“主办方考虑到你在E国从事文物修复多年。”李副馆继续道，“对海外流散文物的情况比较了解，他们希望你能从专业角度，谈谈这类文物回归的意义。”
沈愿凝视照片，半晌，合上请柬，“以拍卖形式回流虽然不够理想，但总比永远流落异国强。我去。”
李副馆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时间不早了，沈老师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愿微笑颔首，取下大衣外套，走出包厢。
慕思瑜紧随其后。
从餐厅出来，夜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冷。
慕思瑜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愿，“下午制定修复方案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撞见前夫哥，就连头都不敢回了？”
沈愿抬手拦了辆出租车，“你都说前夫哥了，回头做什么？”
慕思瑜轻哼一声，意味深长道，“也是，毕竟人家现在新欢在侧，你这个旧人主动招惹，只会自讨没趣。”
“与其研究别人的感情，不如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出租车停靠在路边，沈愿拉开车门，坐进去。
出租车驶入夜色。
沈愿靠在座椅上，偏头望着窗外。
春节即将来临，马路边的树上挂起了红灯笼，像极了会发光的树，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
相比E国街头挂满彩灯的圣诞，沈愿始终更爱故乡的春节。
红灯笼，团圆饭，春晚背景音，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年味。
到家门口，她刚推开门，一团小身影踩着张阿婆亲手织的毛线拖鞋冲了过来，抱着她大腿撒娇。
“妈妈，你回来啦？”沈黎仰着小脸，头顶还翘着一撮调皮的呆毛。
沈愿快速脱下带着寒气的大衣挂在壁橱上，蹲下身单手接住扑来的沈黎，另一只手自然地顺了顺他乱糟糟的头发，“今天和小姨玩得开心吗？”
“特别，特别开心！”沈黎迫不及待地翻出儿童手表，小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妈妈你看，科技馆里有月球漫步舱，有会跳舞的机器人，能对话的器官和细胞……”
沈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妈妈，我在科技馆还看到机场广告牌上那个叔叔了。科技馆是他投资创建的，他们公司研发的人造血管救了好多人，小姨说……”
沈黎喋喋不休地说着。
沈愿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秦舒。
后者轻轻摇头，小声解释，“只是在创始人介绍区看到的影像。”
沈愿松了口气。
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11点。
沈愿揉了揉沈黎柔软的发顶，“该睡觉了，明天再跟妈妈详细说好不好？”
“好吧……”沈黎打了个哈欠，趴在沈愿肩膀上，瞌睡说来就来。
沈愿抱着沈黎回了床上，熄灯，等他睡沉，才轻轻俯身，在沈黎额头上落下一吻，退出卧室。
秦舒正蹲在客厅整理玩具，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奶奶给你煮了醒酒汤，在厨房温着呢。”
“今晚没喝酒。”沈愿在秦舒身边蹲下，一起收拾玩具，“今天陪他玩了一天，你肯定也累了。这些我来收拾，你去休息吧。”
“圆宝乖得很。”秦舒语气轻松。
将在科技馆买的限量版太空人玩偶小心放回包装盒，秦舒满眼都是宠溺，“他全程牵着我的手，看到感兴趣的就乖乖排队，认真听机器人讲解每一项技术，一点也不调皮。”
沈愿嘴角漾开温柔的弧度，“他一直很懂事。”
秦舒又问，“文物检查结果怎么样？”
“比我预想的要严重。”
“那你这次大概在国内待多久？”
“半年左右吧。”沈愿犹豫了下，“我得先跟老师沟通一下，看她怎么说。”
“这几幅古画修复完呢？”
沈愿微微蹙眉。
她想起回国前秦老师那番欲言又止的谈话，知道老师一直将她视为接班人在悉心栽培。这次让她回国，除了为抢救那批受损文物，更是在给她一个慎重抉择的机会。
留下，凭借这次文物救援的功劳，她能在国内文博界站稳脚跟。
离开，回到E国，秦老师也定会为她争取到理想的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