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愿在最角落的调解室坐着等了半个小时,涂警官才从会议室出来。
她起身,简单说明来意,涂警官领着她到电脑前,翻出上次浏览过的档案放给她看。
沈愿点开手机里的照片,与监控截图里的青年进行一对一比较。
她目光在电脑屏幕和手机间来回切换无数次,从初始的辨认,到寸寸黯淡似灰烬。
意料之内的答案,她仍仓皇无措,请涂警官再确认一遍。
她需要一个人肯定她的判断。
涂警官仔细观察数遍,得出结论,“身形、外貌、轮廓、气质确实高度相似。”
沈愿垂眼,脑海空茫一片。
这个结果让她离母亲的下落近了一步。
同时也坐实了谢宴生的欺骗和谎言。
从头至尾。
他都在撒谎。
她不知道,谢宴生到底图她什么。
涂警官办案严谨,“但仅凭这个,还不足以断定两者是同一个人,即便是上了法庭,它们都不能作为有效证据。”
沈愿心知,别说上法庭,就算把这些甩在谢宴生面前,他依旧泰然稳坐,波澜不惊地否认。
再笑着问她怎么还没放弃。
沈愿喉间紧涩,说话都有些困难,手也抖得厉害,“那应该怎么做呢?”
“想从这个青年入手的话,首先要知道他的身体情况。”涂警官分析,“当时的新闻里说他是被人从m国绑架到八莫的,如此跨境作案,不仅增加难度,更需要大量金钱打通关系,想必应该不是贩卖器官那么简单。
我猜测原因有两种,要么他的血型特殊罕见,要么……他某器官与他人相匹配,却拒绝捐赠,从而被人精准绑架试图摘取。”
沈愿垂在电脑桌上的手慢慢攥紧。
涂警官见她脸色惨白,心中有了猜测,“这个人……你现在认识吗?”
沈愿嘴唇翕动,没办法说出口。
涂警官不再追问。
一则他再过10多天就退休了,再则,这些证据实在毫无说服力。
调解室的门被敲响。
“老涂,方便出来一下不?”
身穿警服的余渡歪着身子立在门口,嘴里叼着燃半的香烟,半眯着眸子,透过灰白烟雾看向室内。
以余渡的角度往里看,只能看见涂警官和电脑后的头顶。
涂警官应了声,没有关闭电脑,走出调解室。
“马上要退休了,还这么敬业?”
走廊里,余渡语调懒懒的,递烟给涂警官,点燃,“我要是你,每天打了卡就出去摸鱼,反正也不用被查岗。”
“怎么说话呢?”涂警官屈指赏给余渡额头一记爆栗,叹气,“这小姑娘也不容易,能帮就帮点。”
余渡挑眉,“说得我好像容易似得。”
涂警官正色,“她爸爸去世的早,妈妈失踪10多年了,家里也没个能依靠的亲人,又被前未婚夫一家算计,结了婚丈夫也不怎么靠谱,全靠找到亲人这个信念撑着。”
“那确实挺可怜的,小蝌蚪找妈妈也没这么曲折。”余渡点评。
他这几天在档案室翻阅卷宗,看过各类离奇复杂惨烈的案件,失踪案反倒是最不起眼的一类。
涂警官吸了口烟,斜眼瞄余渡。
目前队里就他最闲。
“有没有兴趣接下这个案子?”涂警官直接问。
余渡表示,“没兴趣,只想躺着等队长派任务。”
涂警官无奈。
余渡是他战友的儿子,从小到大品学兼优,是公认的别人家的孩子,入伍后更是荣获不少功勋奖章。
两年前带队出任务回来,人突然就颓了,连枪都握不住。
后来瞒着家人藏到海上做了渔夫,前段时间拿身份证跟人姑娘在外面开房,被战友发现,在酒店楼下现场逮住,直接拎回了家。
也不知道战友用了什么手段,余渡最终同意留在南城。
这下从颓废渔夫变成吊儿郎当的不良青年了。
好好的苗子,说败就败。
“找我什么事?”涂警官语气不好。
余渡咬了咬烟蒂,“老头喊你今晚去我家喝酒,顺便把阿姨烘的麻辣牛肉干带几斤。”
“几斤?”涂警官心痛捂胸,“喝酒是假,惦记我家的牛肉干才是真的吧?”
余渡咧嘴笑,转身走,“阿姨手艺好,外面买的都不好吃。”
涂警官拳头硬了。
重回调解室,沈愿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涂警官心有不忍,考虑到余渡这个闲人都不愿接,只能坦言,“小愿,关于你母亲的失踪案……我已经问过好几个同事了,他们都表示不愿意接。毕竟10多年前的旧案了,又在异国他乡,找到的几率实在渺茫,希望你理解。
不过依旧会登记在系统里,有消息了第一时间联系你。”
很早之前涂警官就暗示过她。
他如果退休,不会再有人花大量精力和时间去做这件事。
沈愿知道问题症结已聚集在谢宴生身上,她也不想再麻烦别人。
“我知道了,谢谢涂叔叔。往后,我也不会再来了。”
她说完,后退两步,朝涂警官深深鞠了一躬,离开警局。
车行驶到江边公园,沈愿让司机就近停靠,她下车步行到江岸的扶栏内,抬眸眺望江对岸的高楼。
日头正烈,照得玻璃墙熠熠生辉。
谢宴生的办公室就在那栋楼最顶上的位置。
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她的渺小。
她突然想,如果用最直接的方式,拿生命去威胁谢宴生,他会不会坦白。
可游艇上的遭遇又给了她答案。
他不会。
谢宴生守得秘密,又岂是百分之一的她能撬开的。
她自知也没那么幸运,可以再活一次。
“太太。”
沈愿敛回视线,司机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她没再停留,转身回到车内,让司机开车送她去张阿婆那里。
只有在张阿婆和秦舒身边,才能找到一点温暖和依靠。
下车前,沈愿叮嘱司机,“你不用给他打电话汇报情况,我上去吃顿饭就下来。”
司机尴尬,“好。”
……
张阿婆见沈愿情绪低落,默不作声地做了一桌她喜欢的菜。
餐桌上,张阿婆一边给沈愿夹菜,一边叮嘱她在国外要照顾好自己。
老人家嘴笨,不善言辞,感情却无比真挚。
虽不舍沈愿孤身在外,但老人家尊重年轻人的理想,支持沈愿和秦舒任何决定,唯一的念头便是多挣钱,在她们需要时能拿得出来。
用微不足道的力量托举两个没有依靠的孩子。
沈愿端着碗扒饭,眼泪大颗大颗掉进饭里,她浑然未觉,混着米饭吃下。
食不知味。
张阿婆看着心都碎了,起身把沈愿搂在怀里,“想我和小舒了就回来,我多多挣钱,给你买机票,给你做好吃的。”
沈愿压抑的情绪瞬间决堤。
她放下碗,双手环紧张阿婆的腰,哭得泣不成声。
张阿婆摸她头发,“孩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愿哭着说,“郁爷爷死了。”
“老人家80多岁,也算寿终正寝。”张阿婆似终于明白沈愿难过的源头,宽慰,“人老了,终归是要走的。”
沈愿又说,“我想爸爸妈妈了。”
张阿婆瞬间老泪纵横。
双手将沈愿搂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