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的墙壁都是厚重的石材,四周没有一扇窗户,只在墙角处挂了一团鬼火,整个房间阴冷、幽暗。
林清梦往回退了两步,双臂环胸垂眸俯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确定?”
凤星河觉得这三个字听着有点儿冷,好像不带什么感情,听在心里难受的紧。他的睫毛颤了颤,坚定的、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那行吧!”
林清梦用牛鼻子往外喷气,狰狞的鬼脸带着玩味的表情,语气颇为勉强,“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要是你能伺候好我,我就暂时不找别的小鬼了。”
“你快些休息,我还有正事要做。”
说完转身便走。
石门开了一瞬,传来一阵呜咽的风声,紧接着又关上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凤星河的呼吸声。
他仰面躺在床上,身下的石床极大,比阳间寻常的床榻宽的多,并排睡个七、八个人毫不拥挤。坚硬冰凉的石头上铺了厚厚的褥子,躺着还挺舒服。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套石头做的桌椅,只有一口大箱子放在墙角,还真是林清梦一贯的风格啊。
想到他刚才用戏谑的表情,说出那样不带感情的话,凤星河的心里闷闷的。
那一剑……
再深的感情也斩的七零八落了吧?
也许师尊救我也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就像他说的,身死情销。可我不想销,床伴儿就床伴儿吧,只要没有别人,也是能忍受的。
林清梦一路走到正厅,甩上石门后,也就离开了虚耗的身体。
虚耗连着两次被强大的灵魂“鬼上身”,确实有些虚了。一屁股坐到地上,额头都是冷汗,红色的脸有些透白。
林清梦手指卷着长发把玩,心情颇为愉悦。见虚耗坐在地上喘个没完,也撩起衣摆盘膝坐下,“怎么样,没事儿吧?”
虚耗简直是受宠若惊,抹了把冷汗连连摆手,“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累。”
同时暗暗心道,好在哄着你把小祖宗带回来了。这要是天天往阳间跑,只怕我要成为第一个死于鬼上身的鬼将了。
林清梦上下扫视了他一番,见他确实不像有事,点了点头说道:“此番多谢你了,当我欠你个人情。你可以好好想想,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什么都行?”
“自然不是!”
林清梦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你想的到美,你要是想做鬼王,我还要帮你篡位不成?!”
“我能做到的,不过分的,绝不推辞。”
那也行了。
能让这么个大爷帮我做事,也算是赚了。
虚耗倒是知足常乐,也渐渐喘匀了气儿,开始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林清梦,发觉他心情很好,便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别怪末将多嘴,您真的不管阳间之事了么?”
“你一个鬼将,那么关心人世间作甚?”
“话不是这么说的。阳间若是生灵涂炭,鬼界新来的亡魂就多,我的压力也大不是?”
林清梦的脸色倏的沉了下去,倒不是不悦,只是想到阳间乱世,心情难免沉重。
他拧着眉毛想了许久,洁白的牙齿轻咬下唇,睫毛忽闪忽闪的,最后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还是要管的。”
“原本我觉得世间之事皆有定数。星河为了选准时机杀我,进而破坏了法阵、放魔族出世。都是天意,非一人可扭转乾坤。”
“但是今日却发现并非如此。”
“这些事都不是天意,而是人为。幕后之人步步算计,甚至利用星河,让他做了一枚杀我的棋子……”
“冷静,祖宗冷静!”
虚耗挪着屁股往后窜,眼前的人怒火中烧,眸色阴沉满是杀意,连头发丝都带着火星子。这要是来一阵风吹飞两根,还不得把他的府邸给点了?
“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末将觉得您今日挺高兴的,可怎么对小祖宗是那么个态度?!”
“当真生他的气了么?”
林清梦闭上眼睛缓了缓心绪,嗔怒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包打听。”
说着伸手绕到脑后,将一头长发拢到了胸前。低头一瞧,发梢上果然都带着点点火星,用手指一捻也就灭了。
接着扫了眼虚耗,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唇角勾起,半分慵懒半分邪魅。只听他接着说道:“过去百年间我一直按照他的喜好行事,装的甚累,不想装了而已。”
“您就不怕给他吓跑了么?”
“跑?”
林清梦轻轻甩了下脑袋,将长发甩到脑后,发梢坠地。接着大笑起来,眼帘半阖悠悠的说道:“除非我愿意放过他。”
“不然就是捆着拴着,他也休想离开我半步。”
虚耗盯着他看了又看,眼前这人长相近妖,喜怒无常,行事也是邪肆张狂的很。他接连吞了几口唾沫,“您真的是神君么?”
声音很低,好像在喃喃自语,又像在认真发问。
腰腹稍稍使力,林清梦直接站了起来,垂眸冷冷的睇了他一眼,冷哼道:“神如何,仙如何,魔又如何?我不就是我么?”
说完甩着袖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推开石门,“我去鬼市转转,你也该去忙了,亡魂可都等你呢!”
招摇山下。
结界幽幽的亮着,透明的青色鳞甲一片叠着一片,牢不可破的罩着神山,护佑着山中生灵。
结界之外数以万计的邪修将招摇山团团围住,那阵仗,只怕一只苍蝇也很难飞的出去。
邪修们气焰高涨,不断的叫嚣——
“狗头神君、病猫神君速速出来受死!”
“山里的修士做什么缩头乌龟,赶紧出来迎战!”
“狗头神君、病猫神君速速出来受死!”
……
半空中,八个身穿黑色斗篷的魔兵,御剑抬着一顶宽大的黑色华盖辇车。辇车的四角用墨玉雕刻了四只飞蛇,神态各异,却都带着一对翅膀,看得出赤矖真的很想一飞冲天。
黑袍尊者依旧带着兜帽,端坐在辇车正中间。
赤矖妆容妖魅艳丽,穿着一身拖尾紫裙,酥胸半露,长发随意的挽在脑后。
她这会儿柔若无骨的坐在黑袍人的腿上,一双柔荑勾着他的脖颈,双腿化作蛇尾,猛地一甩。
大地瞬间崩裂,无数巨石从地缝中涌出,滚石如倒流的洪水一般砸向招摇山的结界。
结界剧烈的震颤,抖个不停。
密集的石雨随着蛇尾摆动持续了半刻钟,一时间黄土飞扬,沙尘四起。
等到大地不再颤抖,石雨也停了,青色结界上鳞片完整,竟然连一丝的裂痕也没有。淡淡的青光缓缓流转,好像在无声的嘲笑乌合之众的不自量力。
黑袍人在赤矖的腰上捏了一把,阴森森的冷笑道:“你还真是没用啊!孟章都陨了多久了,这么点残留的灵力你都破不了。”
“啧啧,难怪你脱光了勾引,他都瞧不上你。”
赤矖勃然大怒,美丽的脸庞变得扭曲、扭着蛇尾噌的站了起来,气沉丹田,大声喊道:“勾陈、监兵,你们给本座听好了!”
“尔等尽管躲在靠死人庇佑的山里。你们一天不出来,本座就开一刻钟的鬼门!”
“我的好师尊,我倒要看看,这天下苍生,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重!”
栖吾峰上,山顶小院儿的两间屋子已经换了主人,现在分别住着勾陈和监兵二人。
从山顶到山下,木屋也是多了许多,一座连着一座。
有苏婉儿站在山顶小院的门口,恶狠狠的踢了一脚院门,刚要说话就被长轩捂住嘴,按着肩膀拖走了,“你又要干什么?”
有苏婉儿扭着身子挣开他,“你怕他们我可不怕,姑奶奶本来就不想活了!有本事出来弄死我!”
“这是我们的家!那是师尊的屋子!凭什么给他们占着?”
说着她还拔高了嗓音,大声吼了起来,“外面的魔女都骂成这样了,怎么不去迎战,本事呢!?拷问未央的时候不是很有本事吗?”
她的嗓门属实不小,飞鸟惊走了一片。
院门开了,出来的却不是二位神君,而是伯弦带着几个太华山的弟子,“浑说什么!我家师尊正在闭关,为的就是对付这魔女!”
有苏婉儿被拽着不能上前,只能伸着脖子遥遥叫骂:“我呸!该上轿想起来扎耳朵眼了,娘死了想起来哭坟了,早干什么去了?”
伯弦张着嘴一时竟然接不上话,脸色涨的跟猪肝一般,猛地祭出法器,“找死!”
长明闻声赶来,推了长轩一把,“干什么呢?还不把她带回来,我们不能再少人了!”
长轩一把扯过有苏婉儿,大力推向长明,随之召出流光剑,“伯弦师兄自重!这里是招摇山,我们是主,你们是客!”
伯弦冷笑道:“这里是神山,神君才是主!”
有苏婉儿猛的甩开长明,大步冲到前头,“放屁!神君只会龟缩!现在保你小命的,是焚天剑!那是我师尊的伴生法器!”
两边的人越聚越多,心中都有怨气,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只是招摇山本就人少,这些时日折损的可不止长欢一个,眼下也只剩十几个人了。
“吵什么吵!”
“嘎吱”一声,监兵神君推开房门,沉着一张脸从小竹屋里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不怎么好,前些日子也是受了伤的。
他先是瞪着伯弦呵斥道:“尔等既然是在为勾陈护法,怎的还有闲心在这儿拌嘴打架?速速退下!”
接着扫了眼长轩和有苏婉儿,什么也没说,抚着胸口转身回了屋子。
长轩推着有苏婉儿往下走,“行了,快回屋吧。”
有苏婉儿红着眼眶、垂着头走了两步,忽然化作本体红狐,嗖的钻进林子里,转眼就不见了。
“婉儿!”
“师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