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挟着刺鼻的焦炭味,在剑鸣盟广场上翻涌盘旋。
三十口铸铁炉围成半圆,暗红的炭火将周遭映得通红。
沐云澈单手持着残剑,挑开最后一箱密信,发黄的纸页上浪花纹在朝阳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林晚正往炉膛里添硫磺粉,药锄磕碰铁炉的声响惊起檐下宿鸟,扑棱棱的振翅声让广场上的气氛愈发凝重。
“盟主三思!”
白须长老攥着账本残页,声音嘶哑地嘶吼道,青筋在他枯瘦的手背上暴起。
“这些密信牵涉三十六分舵,一旦付之一炬,多年经营便毁于一旦!届时剑鸣盟根基动摇,我们拿什么与东海商会抗衡?”
沐云澈没有回应,空荡荡的左袖随风飘动,前夜被赤火晶蛊毒蚀穿的肩胛还在渗血,暗红的血迹在雪白的衣襟上晕染开来,宛如一朵妖冶的曼陀罗。
铸铁炉突然爆出青焰,火舌卷走长老手中残页,纸灰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消散在晨雾中。
齐师傅敲响青铜鼎,沉闷的声响在广场上回荡,弟子抬着铁箱鱼贯而入,箱中铁器碰撞声压过了人声喧哗。
“铸剑谷的锄头,”沐云澈用残剑挑起把豁口的农具,声音冷得像冰。
“三年前就该送到北境农户手里。可如今,它们却成了某些人谋取私利的工具。那些所谓的意外沉船,不过是你们中饱私囊的借口!”
炉火映红半片天空时,围观人群已挤满三条街。
卖炊饼的老汉突然指着某箱密信惊呼:“那是我儿押镖的契书!”
泛黄纸页上“意外沉船”的朱批旁,浪花纹正在火中扭曲成东海商会徽记。
“我儿分明是被你们害死的!当年他押镖回来,说看到你们和东海商会勾结!”
林晚的药锄突然卡住第七口铁炉的闸门,炉膛里未燃尽的密信露出“漕运改道”字样。
人群中的脚夫骚动起来,去年失踪的运粮队,押运官印鉴正与密信落款重合。
“还我兄弟命来!”一个脚夫怒吼着,抄起扁担就要往前冲。
“接住!”齐师傅甩出铁钳,夹住企图溜走的绸缎商。
那人怀里的赤火晶碎片割破锦囊,蓝莹莹的蛊虫卵撒了一地。绸缎商脸色惨白,拼命挣扎。
“不是我!是商会逼我的!我也是身不由己!”
沐云澈的残剑适时插入青砖缝,剑气震起的水雾裹住蛊卵。
“接着烧!”
他甩出血珠,星点殷红没入火海。
“今日不焚尽这些罪证,明日就会有更多人受害!”
卖油郎抄起扁担砸向畏缩的税吏。
“原来本该修水渠的官银,都进了你们的腰包!还我们血汗钱!”
人群在焦臭味中愈发躁动,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后山松林里,沐云澈的草鞋碾碎满地焦叶,林晚追来时,他正用断剑削砍紫竹,南疆瘴林需避毒杖探路。
“你的伤撑不到瘴气林。”
林晚的药锄勾住他腰间革囊,露出半截溃烂的右臂,赤纹已爬上耳后,残魂嘶鸣在皮下凸起青筋。
“赤火晶蛊毒入体,若不及时医治,不出三日你就会魂飞魄散!”
沐云澈突然折断竹杖,尖刺扎入虎口,剧痛让瞳孔骤缩。
“痛觉能压住残魂。我必须去南疆,找到解蛊之法,才能彻底铲除东海商会的阴谋。”
林晚还要劝阻,却见他已割下袍角缠住溃烂处,布条浸透铸铁谷带来的止痛散。
“林晚,剑鸣盟就托付给你和齐师傅了。等我归来,定要让东海商会血债血偿。”
残阳如血时,沐云澈背上的竹篓已装满硫磺粉。齐师傅追到渡口,抛来的铁盒里躺着三颗冰魄丹。
“经过哭魂涧时含住,可抵三日瘴毒。但你要记住,冰魄丹只能暂时压制毒性,不能治本。”
“多谢齐师傅。此次前去,凶险万分。若我未能归来,还望你们能继续追查东海商会的罪行,为那些冤死的百姓讨回公道。”
南疆边界的老榕树垂下气根,宛如一张张巨大的网,沐云澈的竹杖戳进沼泽,咕嘟冒出的气泡泛着磷光。
冰魄丹的寒气在齿间流转,右臂赤纹却开始发烫。
残魂喜阴,正与丹药相冲。
“这瘴气中蕴含的毒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沐云澈喃喃自语,握紧竹杖,警惕地观察四周。
第一缕瘴气缠上脚踝时,林间响起芦笙。那声音悠扬却透着诡异,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动心弦。
沐云澈挥杖击打树藤,惊起的血蝠群撞破蛛网,露出后面腐烂的界碑,“焚心泽”三个字爬满青苔。
竹篓突然倾斜,硫磺粉洒入泥沼,瘴气遇硫磺剧烈翻涌,沐云澈急退三步,后背撞上湿滑的岩壁。
残剑挑开藤蔓时,石缝里猩红的花苞正在绽放,焚心草九叶一蕊,午夜吐香时毒性最烈。
“来得正好。”
沐云澈眼神一凛,“或许这焚心草,就是我压制残魂的关键。”
沐云澈的短靴陷入淤泥,瘴气凝成的水珠顺着眉骨滴落。
焚心草在月光下舒展叶片,花蕊喷出的红雾令他眩晕,残魂趁机撕扯神识,右臂赤纹如活蛇窜向心脉。
“啊!”
竹杖狠狠刺入大腿,血腥气冲散红雾。
沐云澈就着剧痛咬破舌尖,在神识震荡的间隙扑向毒草,花蕊割破掌心时,刺痛竟让残魂尖啸减弱三分。
“原来如此…痛觉能压制残魂!”他突然将整株毒草塞入口中,焚心草汁液灼烧喉管,剧痛如利剑劈开混沌识海。
残魂被刺痛逼至角落,溃烂的右臂居然能勉强握剑。
沼泽突然翻涌,七条铁线鳄破水而出。
沐云澈却闭目挥剑,凭痛觉感知袭来的腥风,剑锋刺入鳄眼的刹那,神识如潮水漫过十丈沼泽。
“好机会!”沐云澈强忍着剧痛,运转功法,试图一举冲破瓶颈。
晨雾漫过焚心泽时,沐云澈正用鳄筋捆扎伤口。
过度服食毒草让唇色发紫,神识却异常清明,残剑插在丈外,剑身映出他暴涨的瞳孔。
最后一株焚心草连根拔起时,地下突然窜出碧磷蛇。
沐云澈本能后仰,毒牙擦过脖颈的瞬间,残魂竟被蛇毒激得暴起。赤纹瞬间爬满右脸,神识再度混沌。
“要痛…更痛…”
他反手将毒蛇按在伤口,蛇牙刺入溃烂的皮肉。
双重剧痛如天雷贯顶,残魂尖啸与蛇毒在体内厮杀。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瘴气时,他喷出黑血,周身毛孔排出腥臭的赤火晶残渣。
“呼…总算是撑过去了。”沐云澈喘着粗气,艰难地站起身。
林间传来急促的铜铃声,沐云澈勉强抬头,雾中隐约现出挑幡人影,幡布上的蛛网纹正是南疆蛊市标记。
而他的右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个朱砂点的蛊印。
“看来,南疆之行,才刚刚开始。”
沐云澈握紧拳头,望着雾气弥漫的前方,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
竹篾灯笼在洞顶摇晃,投下的光影如千百只蜈蚣爬行。
沐云澈的草鞋碾过湿滑的青苔,腐木气息混着某种腥甜味往鼻腔里钻。
洞壁凹槽里摆满陶罐,罐口封着的油纸被顶起凸包,发出细碎的啃噬声,仿佛无数小兽正在黑暗中苏醒。
“生面孔啊。”
蹲在石台上的老妪掀起斗笠,银镯上的蛛网纹映着烛光。她脚边竹笼里盘着条碧鳞蛇,蛇信吞吐间带出紫色雾气。
“敢独身闯蛊市,是胆子大,还是脑子笨?”
沐云澈的残剑挑起包袱皮,露出半卷《潮汐剑谱》。
这是他昨夜在瘴林边缘,用三株焚心草与过路马帮换的,剑谱第七页缺失,正好用来钓蛊市的人上钩。
“听闻噬心蛊能解奇毒,想用这剑谱换一蛊。”
老妪枯指划过剑谱,突然捻起页脚一点赤红。
“铸铁谷的硫磺粉。换噬心蛊,得添点彩头。你身上的赤火晶蛊毒倒是有趣,不如...”
残剑突然震颤,沐云澈右臂赤纹爬上腕骨。
昨夜强行融合焚心草毒的后遗症发作,喉头涌上的腥甜被他生生咽下。
“剑谱已是我全部身家,老妪莫要得寸进尺。”
他握紧残剑,剑气在洞壁上激起细碎石屑。
老妪脚边的碧鳞蛇突然暴起,毒牙咬向剑锋时,笼中飞出只金翅蛊虫,正落在剑谱缺失的第七页位置。
“年轻人,太心急可换不来好东西。噬心蛊认主苛刻,没点诚意,它可不会乖乖听话。”
交易在东南角的石洞完成,沐云澈接过青竹筒时,筒身渗出的黏液立刻腐蚀了布条。
“子时前用血喂它。”
老妪的指甲抠进竹筒缝隙,露出里面蜷缩的赤红蛊虫,眼神阴森。
“噬心蛊最爱剑修的心头血。若是晚了...”
她故意拖长尾音,银镯与竹筒碰撞,发出催命符般的叮当声。
洞外突然传来踩断枯枝的脆响。
沐云澈残剑横扫,剑气劈开垂落的藤蔓,却只惊起几只血蝠。
“装神弄鬼。”他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却感觉脚踝一紧。
老妪的碧鳞蛇不知何时缠上他脚踝,毒牙在靴面留下两个针眼大的孔洞。
“小心反噬哦。”老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返回瘴林途中,右臂赤纹开始发烫。
沐云澈靠住榕树喘息时,青竹筒突然炸裂,噬心蛊化作红线钻入掌心,沿途经脉鼓起蚯蚓状凸起。
残魂尖啸与蛊虫嘶鸣在胸腔共振,震得他呕出带冰渣的黑血。
是今晨服用的最后一颗冰魄丹在反噬。
“该死!果然没这么简单。”
他咬牙切齿,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临时栖身的岩洞里,沐云澈用断剑挑开皮肉。
噬心蛊已游走到肘部,在皮下显出狰狞口器。
“出来!”
他低吼一声,断剑刺入的瞬间,蛊虫突然分作七股细丝,顺着血脉直冲心脉。
剧痛反倒让神识清明。
他想起铸铁谷剑池里那些蛊丝,赤火晶熔炼时的场景闪过脑海。
“原来如此!残魂与蛊毒,或许能相互制衡。”
“那就都别想痛快。”
断剑狠狠扎进大腿,鲜血浸透草席。
趁两股力量被剧痛牵制的刹那,他将残存剑气引入心脉。
蛊丝遇剑气如雪遇烙铁,却在消融前突然反扑,与剑气绞成麻绳状的黑线。
“给我融合!”沐云澈怒吼,额头上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