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京都城早早进入暑气。
天气一天赛一天地炎热,到了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除了贪玩的孩童,大街上几乎见不到人影。
皇宫内也是一样,四处都静悄悄的,只有章察院不得歇息,每日都忙得热火朝天。
作为统管全国各地奏疏的机构,章察院天天都要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百十封奏章。
大多数都是有事务奏请东宫决断或知晓,也有不少是废话连篇言之无物的,甚至有的千里迢迢送一封奏章来,只为给东宫说一声“储君殿下您好,我们这下雨啦”。
对于这类无关紧要的奏疏,章察院有的原路发回,有的只在清单列署名和概要呈上,其他重要奏章则按轻重缓急分类好,呈到东宫去。
由此可见,章察院责任重大,权力也不小。
云望自从由霍乾念举荐,来到章察院任省议史之后,就一直负责协办各地急报。
所谓急报,通常关乎水灾、瘟疫、饥荒、战祸等足以直达天听的事务。
如今楠国三面战火,大多数急报都是来自军中。
这日,云望照旧第一个来到章察院,穿过大厅一排排案桌和成堆的奏章书信,来到屏风后的单桌。
他将随身携带的公文箱放下,从里面取出帕子擦拭额头上的汗,整理官服,而后开始处理今日新到的急报。
小太监怀安轻步上前,动作熟练地为云望斟茶,又点了一壶梅子汤冰着,道:
“云大人,这几日天热,宫里添了梅子汤。知道您爱喝甜的,里面给您多加了黄糖,您喝喝看。”
云望点点头:“怀安公公费心了。”
怀安笑笑,“云大人总是这样客气。能为您煮壶梅子汤,是奴才的福分。”
云望报以礼貌的微笑。他知道这宫里个个都是人精,一个比一个会说话。
每一句话都听着让人舒坦,但哪句真哪句假就不一定了。
因为有霍乾念和云中君的背景在,云望这个“关系户”虽初来乍到,但章察院里人人都对他很客气。
太监宫女们也对他极恭敬。
再加上云望为人谦和有礼,总是说得少,做得多,一干负责事务皆妥帖无错,更写得一手漂亮的燕书,同僚们都很乐意与他共事。
云望处理完两封急报,押了口梅子汤。
汤水酸甜可口,十分解暑开胃,云望忍不住一口气喝了小半壶。
刚放下壶,怀安便上来又将汤满上。
云望问:“有劳怀安公公,这梅子汤甚为可口,可否请公公问一问御膳间,这梅子汤做法如何。”
怀安笑道:“就知道云大人会喜欢,晚些时候我替您问来。”
“多谢怀安公公。”云望说罢,又翻开一封急报。
只扫了几行,他顿时脸色微变,急忙去瞧落款。
是地方谏院上奏的一封弹劾霍乾念的奏章,里面说到一起涉及五千余百姓葬身地道的重大事故。
奏章大概讲了事故的来龙去脉,建议对霍乾念进行重罚,以平民愤。
云望将奏章合起来,手指轻扣着封面,凝神锁眉了一会儿。
片刻过后,他将奏章列为发回重报的行列,然后在清单上写下一句概要“事不明晰,责任不明,发还重报。”
照以往经验来看,东宫大概率不会注意到这句话,每次对于发还重报的清单部分,都是草草略过,偶尔才会过问。
在地方谏院详细调查完事故,再次送来急报之前,云望有充足的时间密信告知霍乾念,叫他做好应对准备。
心里记挂着这件要事,但云望仍旧同往常一样,一直处理完所有急报,在宫门将下钥之时才画卯离去。
将出宫门时,小太监怀安赶过来,将一张梅子汤熬煮方子、整整两大包汤料包放到云望马车上。
不等云望推辞,怀安笑道:
“大人莫客气,能让您喜欢,是这梅子汤的福气。”
云望不再多言,道谢离开。姿态平和从容,一如往常。
可当马车一驶进云府,还未停稳,云望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急匆匆扎进书房,开始奋笔疾书。
写了几行字,云望觉得不妥,将信纸撕碎。
这时,云望的妻子华氏听闻有异,想来看看自家相公那一向沉稳的性子,遇了何事这样着急。
华氏刚走到书房门口,与云望对视上,就见他眼睛一亮,快步上来拉住她,反手关严了书房门。
“你怎么了,这样着急?官服都还没换呢。”华氏说。
云望将华氏拉到书桌前坐下,将信纸铺好,毛笔润好墨,递进她手中,道:
“有件事颇为机要,我必须提前知会姐夫,但不便留下我的笔迹。我说,你写。”
华氏不太懂,但没有多问,只是照做。
自跟着云望来到京都以后,她很少出门与其他京城贵妇交际。
她只管守着云望和云莲城。
她虽不懂官场,但懂自己的夫君,从云望身上,她感觉到做官的不易,也懂云望的抱负。
按云望所说的,华氏认真写好,将信密封起来,“相公,若只寄信过去,恐怕令人怀疑。”
“嗯,今日从宫里带了些梅子汤包,一并寄给姐夫。”云望温和笑起,“汤包寄出去,方子留给你,你喜欢的话,叫厨房做些来喝。”
华氏抿嘴而笑,“知道啦。”
亲眼看着下人将梅子汤包和密信一同封好,将打包捆扎之际,云望突然叫停,又叫人拿了两匣子上好的红姜蜜糖放进去,自言自语道:
“这个做糖水很好喝,一并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