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云琛整整一天一夜,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可云中君的怒火似乎还无法消散。
中堂里召集起族会,所有宗亲们尽数出席,和昨夜的阵仗一样大。
宗亲们又是对着云琛一通指责和大骂;白氏又是一顿哭得梨花带雨,不停劝云中君息怒。
云中君则又拿起马鞭子,狠狠抽打向云琛。
看着马鞭子扬过来的一瞬间,云琛差点以为时空倒流,自己又回到昨夜了。
直到马鞭子落在身上,新伤叠旧伤,鲜血汹涌地冒出来,身上的剧痛才告诉云琛,这又是一场新的惩罚。
再一次被打得昏死过去,再一次被扔进祠堂。
多亏云莲城一次次拿来吃喝,甚至一次比一次多,多到他小小的身子都背不动,否则只怕云琛熬不过几天。
整整七日,每日都是一模一样的流程,没什么新意,也没有一点想要放过她的意思。
到最后,宗亲们骂得口干舌燥,再加上按家法族规行戒属于严肃场合,成日不供应吃喝,众人终于累瘫,觉得撒够气了,摆摆手,不再说话。
白氏哭得嗓子干哑,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云琛则是浑身血肉模糊到惨不忍睹,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从始至终连一声呼痛都没有。
她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缓缓又艰难地在地上翻身,胳膊肘着地,一点点颤抖着支起身子,吐出一口血。
刚爬到一半,她手上一软,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脸颊着地,鼻子撞出了血。
她的脸因为趴在地上而有些变形,连日来的鞭刑之苦,更是让她发起高热,意识开始混乱模糊。
终于,没有人再好意思对着她这幅惨样追究些什么。
毕竟云氏有史以来,还没有对谁动用过这么重的刑法。
新账旧账勉强算清,况且就是不清又能怎样?难道还真将云琛活活打死?
只怕传出去又是一桩有辱家门的风波。
而且等云中君缓过神来,必要将丧女之仇算在他们这些宗亲头上,到时候可没好日子过了。
一番细细掂量后,宗亲们赶忙换了副亲和笑脸,纷纷上去劝云中君,开始说什么“云琛那时还小不懂事”“哎呀朝廷命官打不得”。
仿佛一连七天对着云琛破口大骂、一直怂恿着云中君动手的不是他们。
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云中君黑着脸,扔下血淋淋的马鞭子,气喘吁吁地走回高座坐定。
喝两口茶,顺两口气,云中君目光扫视全场,指着地中央血人一般、几乎没有生气的云琛,开口道:
“诸位宗亲,我家出了这无法无天的孽障,是我云中君管教无方。如今新账旧账已通通一次算清。你们骂也骂了,我打也打了。这事就彻底翻篇了,今后再勿提起。哪位要还是揪着不放,总给我云中君下脸,我便不会客气。”
这话一出,宗亲们面面相觑。
云琛的大伯和三叔更是对视一眼,后悔刚才是不是劝人别打孩子劝早了。
但已经到这个份上,众人也只得应声,不好再说什么。
云中君点点头,捋了下胡子,接着说:
“诸位放心,今后我定然对这孽障严加管教,她再犯错,我必家法处置。犯一次,我便打一次,算是交代。”
众人一听都愣了:啥情况?这怎么听着跟纵容似的?只要云琛抗打,就由得她胡来?
云琛的大伯坐不住了,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中君,你这意思,你这意思是……”
嘟囔了半天,云琛大伯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云中君挥手示意他闭嘴,而后偏头问向一旁的张久之。
在得到“已经到门口了”的回复后,云中君点点头,对众人朗声道:
“趁着今日诸位宗亲都在,有贵客临门,请诸位一同见见。”
话音落下,随着大门层层打开,一抹正红出现在前厅方向。
原本满身是血、趴在地上已几近昏厥的云琛,莫名被那抹红色勾起最后一点意识。
不知是幻觉还是现实,她望见流水一样的红色涌进云府。
那铺天盖地的红,正中央是耀眼夺目的星。
霍乾念身披天高日暖,正大步如飞,朝她急急奔来。
他的神情震惊又心痛,疼惜的双眼都发红带恨。
云琛终于两眼一黑,彻底晕死了过去。
……
……
云琛昏迷了整整三日,浑身裹满草药布巾。
虽然没有伤到骨头内脏,但满身没有好皮,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十分吓人。
昏迷的时候,云琛能感觉到有人给她喂水、擦脸,还有个声音如哭丧一般,一直围着她哭哭唧唧。
不是白氏,好像是儿时照顾她的贾妈妈的声音。
云琛睁开眼,环顾四周,是她儿时的寝屋。
见她苏醒,贾妈妈激动地冲上来,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想要说话,张口却是眼泪先落下来:
“大小姐,您这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
贾妈妈是云琛儿时的照顾妈子。
除了沈悠宁,便是贾妈妈与云琛在一起的时间最多。
尤其是在云琛父母失和之后,成日争吵的那两年,都是贾妈妈在陪伴云琛,饮食起居无微不至,待云琛如亲生。
这些日子,贾妈妈天天为云琛上药擦洗,必然瞧见了云琛一身刀砍火烧的新伤旧伤,怎能不心疼:
“好端端一个大家闺秀走出去,如今回来,怎么成了这模样......实在太心狠了......太心狠了!”
不知道贾妈妈说的“心狠”,是指云中君,还是指这世道。
云琛扶住贾妈妈的肩膀,想到自己人已经在云府,无需再处处小心作男子作派,便轻轻拥住贾妈妈,将头靠在她肩膀上。
看着贾妈妈一脸泪水,头发花白,云琛心里发酸。
“贾妈妈,我想你。”
只短短几个字,贾妈妈再也忍不住,彻底大声哭起来:
“夫人啊夫人!您睁开眼瞧一瞧!一个没娘的孩子多可怜!要在这世上吃多少苦啊!您不该那么早走啊......”
云琛与贾妈妈抱头哭起来,直到泪水打湿云琛身上的草药布巾,蛰得她伤口生疼,贾妈妈才慌忙止住哭泣,脸上泪水还未擦干,又一展笑颜,道:
“但是,再不好过,今后也都好过啦!我瞧着姑爷是个疼人的,虽然内宅不让外男进,但这几天,姑爷天天七八次地差人来问大小姐的情况。
而且那定亲礼足足一千八百八十八抬!全是油光锃亮的六合大漆箱,还有红绸铺了十几里路!那气派!那泼天的富贵!人家定亲用聘雁,姑爷直接送的两只凤冠绿孔雀!还有......”
“停停停!”云琛截住贾妈妈的话头,惊得语无伦次:
“什么‘姑爷’?什么定亲礼?孔雀来干啥?找谁?不是……我是说给谁?”
贾妈妈捂嘴直乐,“那日中堂惩戒,最后就是‘姑爷’冲进来救了大小姐呀!姑爷特来提亲,一进门却见到大小姐受罚成那样,气得当场发火!带着几百个兵就要掀翻屋顶!把宗亲们都吓惨了!再也不敢提大小姐女扮男装的事啦!”
云琛头脑发懵。
看来自己那日晕死过去之前看到的霍乾念,竟然不是幻觉?
还想再确认一遍,云琛问:
“贾妈妈,你说的‘姑爷’是不是叫霍乾念?霍乾念来提亲了?”
贾妈妈道:“是呀,姑爷姓霍,没错呀!”
云琛不敢相信,追问:
“‘姑爷’长什么样?是不是生得高阔腿长,剑眉凤眸,笑起来眼睛里有月亮似的?”
贾妈妈捂着嘴,笑得脸都红了:
“没见过姑爷笑,不过确实人中龙凤般英俊,可配大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