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愣愣地看着霍乾念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周遭一切人与物都瞬间消失了似的。
这空旷人世间,只有熟悉又陌生的他,闪着耀眼的金光而来。
她像个傻子一样呆愣着,心里下意识道:
原来他这么高啊……
原本叶峮身量算高的,可站在霍乾念身边还是矮了一头。
一身燕字云纹的赤色长袍,裹着霍乾念颀长高大的身量。
他脚蹬虎纹翘头黑靴,腰束醒狮墨玉腰带,那肩平背阔之上,是一张依旧带着高冷之色,却掩饰不住神采飞扬的英俊绝伦的面容。
霍乾念一身锦衣璀璨,气质更是强势迫人,一进这客栈大堂,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引得食客们连连惊叹。
“劳驾,这位置有人坐吗?别处没位子了,可否拼桌?”
霍乾念站在她面前,这样对她说。
她下意识抬手摸脸,知道并没有被认出来。
在惊喜地叫一声“少主你怎么在这儿?我是云琛啊!”和装作不认识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担心开口说话会暴露声音,她连连点头,表示可以。
“多谢。”
霍乾念说了一声,而后撩起衣袍,长腿一迈,大马金刀地跨坐在她身旁。
叶峮在她另一边坐下,眼尖地瞟到桌子上的字,笑道:
“少主,您瞧,这有人写了个‘霍’字,只不过缺横少点的。”
云琛身子一僵,赶忙抬起袖子擦掉字。
霍乾念微扬凤眸,看着云琛:
“真巧,在下敝姓‘霍’,兄台也姓霍吗?”
云琛感觉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
不敢与霍乾念对视,她指了指嘴巴,表示自己是个哑巴。
霍乾念作恍然大悟状,“哦”了一声,忙道:“失礼失礼。”
这时,小二端着牛杂汤和乌梨酥来了,麻利地将吃食摆在她面前,问道:
“客官,您刚说,这牛杂汤要多麻多辣的,肉别煮太老了,多放些粉条。厨子忘了放辣,我这就去给您端些油辣子来吧?”
小二说完,桌子旁陷入一片安静。
云琛尴尬的脸没处搁,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嗓子放得嘶哑又低沉,简短道:
“不、不、不要辣了。”
说了句“那您慢用”,小二欢快地转身离开。
云琛不敢抬头,只听见霍乾念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还以为兄台不能开口讲话呢,原来只是嗓子疼吗?”
“是是是。”她连连点头,捧住碗埋头吃起来,却根本不知道吃进嘴里的东西是啥味儿的。
霍乾念不再理会她这个“陌生人”,自顾与叶峮说起堂口事务。
“冰库里的果子都启出来了吗?”
“回少主,二百八十八个冰库已尽启出,预计四月底便可送达各个堂口和果铺。”
“制冰的新模具应该差不多了吧,普通的四方小冰块太无趣,得做些时兴花样来,圆球的,蝴蝶的,梅花的,都做些。”
“是,少主。对了,南口的煅造台说,今年铁砂紧俏,铁器大约要供不应求。”
“无妨。只是仍需先紧着府中护卫佩刀和兵器,万万不可短缺。”
“茶行那边,今年的雪岭青松岁贡可已出?”
“回少主,已封箱押运了。”
“盐行那边,海盐和湖盐混淆之事可已处理?”
“回少主,已处理稳妥,涉事管事全部送官衙看押审问了。”
“米行的陈米已低价倾销了吗?”
“回少主,在销了,依少主意思,以赈济贫民灾民为主。”
“乌梨酥好吃吗?”
“回少主,不好吃。”云琛极其自然地接上回答。
听二人聊及霍帮事务,桩桩件件都是她熟悉的,她不觉听得聚精会神。
被霍乾念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她脑子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哑着嗓子,道了这么一句“回少主,不好吃”。
她话音落下,桌上再次陷入奇异的寂静。
霍乾念与叶峮都惊讶地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看到他的嘴角飞快地挑起一抹笑意又平息。
就像一颗小小的沙粒投进湖里,激起极微小的一丝涟漪,又瞬间消失不见。
她涨红着脸,后背挺得僵直,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抱歉……我开玩笑……鹦鹉学舌见过吗?我跟着学话而已……”
说罢,她赶紧继续埋头猛吃。
霍乾念却好像对她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陌生拼桌”来了兴趣,指着桌上的乌梨酥道:
“我能尝一块吗?”
她不敢抬头,只将乌梨酥的碟子推去他面前。
他拿起来吃了一口。
“的确不好吃,不如府里小厨房的手艺。”
叶峮从旁重重叹气,“唉,我记得从前阿琛最喜欢吃乌梨酥了。”
“咳咳咳咳——”听见“阿琛”两个字,云琛直接一口粉条呛在了鼻子里,辣得她鼻涕眼泪一大把,不停咳嗽。
见面前递过来一只杯子,她一把接过,猛灌几口。
叶峮用手背替她轻拍后背,热心地问:
“公子,你还好吗?慢点吃,别着急。”
“多谢咳咳咳……”她这会嗓子是真哑了,咳嗽的声音都变形了,悄悄摸了摸脸上的易容面皮,心里暗暗舒了口气。
“敢问兄台贵姓?”霍乾念问。
避开他的眼神,她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八百个来回,也没想出一个假名字,只能道:
“那个……我……在下王不行……”
“好名字。”霍乾念没什么表情地说到。
这时,那好死不死的小二又欢快地跑了过来,对云琛道:
“客官,方才已给您的马添好草料,您那马真有意思,脖子上挂着个名牌,叫‘王不行’,我还是第一次见马的名字有名带姓的呢!”
霎时间,桌上再次安静。气氛尴尬又微妙。
她低着头,牙齿都快咬碎了:
“是……我爱马,就……和马共用一个名字……我就叫王不行!”
“哦——”霍乾念和叶峮同时拖长语调,发出……很贱的一声回应。
她食不知味地吃着牛杂汤,不敢再动乌梨酥,也不敢抬头看霍乾念和叶峮,只是总忍不住偷偷用余光打量霍乾念的腿。
大概是她偷看的次数有点多,霍乾念突然问道:
“王兄,你总盯着我的腿作甚?”
她脸上一阵尴尬,道:“没什么……就就就是觉得你的腿挺长的。”
“是吗?”一说到腿,霍乾念似乎来了两分兴趣。
他将靠近她的那条腿伸出来,几乎快伸到她眼皮子底下去,左右相看,点头道:
“确实挺长的,没办法,天赋异禀。每日穿靴,总是卯时低头,午时才穿罢。”
“咳咳……”她忍着没有将饭喷出来,心说在霍乾念身边护卫了那么久,竟不知他也会说冷笑话,而且夸起自己来还面不改色的。
瞧着如今他双腿安然无虞,眼中的郁色全都消融不见,她打心眼儿里高兴,也打心眼儿里酸楚。
太熟悉,也太陌生。
只一年多未见,她似乎已需要重新去认识霍乾念。
但她已连重新来过的资格都没有了。
飞快地闷头吃完牛杂汤,她尽量不与霍乾念和叶峮直视,只敷衍地拱手,说句“我饱了,先告辞”,而后一溜烟跑回了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