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至,大船上已点燃火把,映得水面上明黄灿烂。
见云琛露头,小六急得上蹿下跳,大叫着“云哥你还活着!!”
几个侍卫放下绳索,叫她赶紧抓住上岸,她却没有回应,只望了眼天色,抬手感觉了下风向,就又游向那几股急流的错乱交汇处。
见她看都不看绳索一眼,反倒向更远更深的方向游去,小六急得大喊:
“云哥!歇一歇!歇一歇!!”
云琛没有回应。
看着她决然消失的身影,那侍卫首领忍不住再次感叹:
“若能平安而归,我真得请公主收这位小兄弟入侍卫队,实在太英勇了……”
小六目光一直追随着云琛而去,他抹了把眼睛,从旁道:
“谢大人赏识,但我们亲卫绝不会侍二主的。”
说完这句,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在护卫这行,忠心与勇气,永远值得敬佩。
所有人一同望向水面。
在火把照不到的尽头,云琛的身影跟着光一起,湮没在黑暗之中。
傍晚的急流愈加汹涌,云琛被挟裹得几乎无法喘息。
急流之中多暗礁,尽管她已全力避开,但还是狠狠地撞在了腰上。
钻心的疼痛让她大喊出声,但急流又迅速吞没她的口。
她被迫喝了好几口水,浑浑噩噩地被冲上岸。
她躺在浅滩上,这次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两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上方,差点让她以为是幻觉。
“阿琛!醒醒!”叶峮和花绝连忙抬着云琛往火堆旁走。
叶峮抬着她的上半身,手摸到她身侧,顿时脸色一变,叫了声“不好!”
二人将云琛放在火堆旁,叶峮赶紧去脱她的外衫。
这一动作惊醒了已将陷入昏厥的云琛,她猛地捂住衣服往旁边躲,气息微弱道:
“我没事……没事……没时间了……再耽误下去,潮汐就来了,水流一变方向……我就……我就找不到少主了……”
花绝一边捆扎两根树枝,想为她做固定,一边骂道:
“疯了是不是?想死是不是?你肋骨断了,万一扎到内脏怎么办??”
叶峮也不容她多言,使劲摁住她:
“小子,别给我犟!你这样再下水太危险!我叶峮能看着自己兄弟去送死吗?”
“别动!把衣服脱了看看伤口!”
“别他娘矫情了!赶紧把腰固定住!”
“听话!”
要是换作平时,云琛尚还有力气对抗这两人一番。
可这会她已经不知道在急流回流中转了多少个来回,游了三个还是四个时辰。
她只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拽住衣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求你们让我去吧……每耽搁一刻,少主就多一刻危险……少主是和菘蓝在一起,现在天已经快黑了,万一遇到猛兽……”
剩下的话,不必她再说,叶峮和花绝干了这么多年护卫,怎么会想不到。
天黑多猛兽,如果真遇袭,菘蓝有腿可以跑,霍乾念不仅跑不了,还会成为替菘蓝拖住猛兽的挡箭牌。
以性命为代价去守护,是护卫的天职。
若没有这点觉悟,就不应该踏入护卫这一行。
叶峮和花绝耸拉下肩膀,慢慢松开沉重的手。
云琛一步一顿地朝水中走,疼得根本直不起腰。
余晖残夜,照的水面颇有落幕的凄凉感。
她举起一支烟火折子点燃,回过头,朝二人咧嘴一笑:
“等这事了了,你们记得请我喝酒哦!”
花绝扭过头去,紧紧咬着牙齿,不肯看她。
叶峮使劲“呸”了几声,骂道:“你别给老子整得这么不吉利!呸呸呸!咱们做护卫的,临办险差之前绝对不能许诺!快给我呸!!”
“嘿嘿……”云琛笑笑,擦掉嘴边溢出的血,不等烟火折子燃尽,便再次扎进了水中。
这一次,急流更急,寒水更寒。
肋骨钻心地疼,脑袋止不住地眩晕。
她顾不得这些,她只想找到霍乾念。
她忍着不表露,可一次次寻空,早已让她越来越崩溃。
她脑子里控制不住地闪过一千一万个不吉利的念头……只要一想到他有危险,他可能会出事,她便觉得这天仿佛都要塌了,还何顾这区区山谷急流。
可也只有在这急流中,她才能放声大哭。
才能喊出她心底那句话。
她整个人淹没在水里,对着已沉沉如墨的黑夜无声地张口:
“阿念,我喜欢你。”
“阿念,等我来寻你。”
不知是感动了老天爷,还是惊情了这风雨沧桑千百年的山谷。
当瀑布般的桃花顺水而来,她终于被急流托起上岸,搁浅在一处碎石滩。
她艰难地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喘气,吐血,视线充血模糊,只能瞧见不远处的黑暗里,好像有两道人影在望着她。
一个脚步声急促地跑来,忍不住惊声叫道:
“云琛?!”
纵使再讨厌云琛,可在这个时候能看见熟人,菘蓝还是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紧接着,云琛听见前方传来碎石搅动的声响,应该是轮椅猛冲过来发出的声音。
她拼尽最后最后一点力气站起身,迎着那声音踉跄走去。
随即,烟火折子亮起。
火光照亮她伤痕累累惨白如纸的脸。
也照亮着安然无虞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