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轻瓷的心猛地一沉。
直觉告诉她，这场疫病，可能是冲她来的。
可她离开余州时，余州并无疫病，短短一个多月，余州便有瘟疫了吗？
洵州城位于大周西北部，余州城位于大周西南部，两座城市相隔千里之远，怎么会有相同的疫病？
她在东宫住了这么久，萧允也监国了半月之久，若是余州城发生疫病，他不可能瞒着自己。
她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片混乱，见贺松临一副愤恨的模样，也不好告诉她自己就是太子的救命恩人，只询问道。
“现在已是冬日，洵州城怎么还会出现洪灾？”
贺松临脸上一片痛惜之色。
“一月之前，洵州遭遇特大雪灾，晴了几日后又开始降雨，积雪快速融化叠加雨水，便形成了洪灾。”
“洵州城官员面对接踵而至的雪灾和洪灾，无力救助，我们这才不远万里上京求助。”
“却不想，人还未进京，就染上了疫病，连城门都未进就被当成死人扔进了尸坑。”
“堂堂大周，竟连灾民都要分个三六九等，亏我之前听了太子恩人的事迹，还觉得她是个好人。”
“什么捐款救助灾民，我看全都是假的，那个宋姑娘定是个道貌岸然之辈。”
说到后面，他攥紧了双拳，苍白的脸上又浮现几抹红色，显然是气急了。
宋轻瓷无奈苦笑。
若是让贺松临知道，自己就是他嘴中批判的人，不知道他会不会杀了她。
无奈之余，她心里也颇有些委屈。
洵州城遭灾，本是天灾，洵州城官员治理不善，算是人祸，怎么到了贺松临口中，她反倒成罪魁祸首了。
她一个无官职无封号的弱女子，自保尚且艰难，哪有扰乱天下的本事。
“你们会不会是被扔你们的官差给误导了？”
贺松临摇头，神色十分坚定，语气也异常笃定。
“那官差把我们扔进尸坑，就是知道我们必死无疑了，不可能对将死之人说假话的。”
这倒也是。
宋轻瓷只觉得有一张细密的大网，正朝她张开。
她原本想获救后直接回宫的，现在想来，她不能回去了。
若是疫病大规模爆发，京城官员只让余州疫民进城求助，罔顾其他城镇百姓的生死，到时候民怨沸腾，她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届时，想要平民愤，她就只能死，即便她什么错也没犯。
萧允若是护她，便有可能和她一起成为众矢之的。
萧允若是不护她，便只能亲自下令处死她。
这么一想，宋轻瓷只觉毛骨悚然。
这若是个一个局，那设下这个局的人，要么是想逼疯萧允，要么是想逼萧允亲手处死她。
她这才后知后觉，她待在宫里，成为萧允的太子妃，不仅会让帝后和公主不满，还会影响很多人的利益。
天下百姓不在意太子妃和皇后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但朝臣们在意。
萧允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不是是个女子便行，她必须达成各方利益的平衡。
萧允接二连三在贵妇们面前护着她，甚至不惜为了她接连毁掉两个贵女的名声，可见他对自己确实在意，这对朝臣们来说，绝不是好事。
现在想她死的，不仅是公主皇后，甚至还有皇帝，还有想将女儿嫁入皇家的众位朝臣。
宋轻瓷正想得入神，贺松临的手忽然在她面前挥了挥，打断了她的沉思。
“你怎么了？怎么忽然打起了寒战，不会是我将疫病传染给你了吧？”
她这才发现，她想的后果太严重，身体竟不受控地轻颤起来。
她掩饰性地一笑，看着贺松临好看些许的面色。
“你这疫病严重吗？传染性是不是极强？”
贺松临摇头：“这其实只是普通的霍乱，史上已有相当成熟的疗法，只要不是重症，还是有相当大的治癒可能。”
“那些官差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们扔入尸坑，让我们等死，是极不负责任的做法。”
转念一想，又恨恨地说了一句。
“他们定然是不想为洵州城的百姓浪费药材，想将药材都留给余州城的百姓用。”
宋轻瓷苦笑一声，提醒贺松临。
“贺公子有没有想过，余州城距京城千里之遥，真正感染了霍乱的人，根本没办法活到进京。”
“你自己就是个大夫，应当知道，霍乱的潜伏期通常在1-3天，最长不会超过5天。”
“你们从洵州城来到京城，是在半路染上的霍乱，与洵州城的洪灾或许并无关系。”
贺松临愣住：“既如此，那些官差，为何要说那句话？”
宋轻瓷目光澄静地望着他：“也许，那是他上峰对他说的话，他说给你听，只是想让你死得安心点，做鬼后不要去寻他麻烦呢。”
也许幕后主使根本不在乎贺松临等人的死活，他只是想让那些官差知道这事，然后将这事传扬出去。
届时，全天下所有死去霍乱病人的家属，都会把仇记在她头上，而只有她的死，才能让他们宣泄亲人逝去的愤怒。
至于真相，无人在意。
贺松临有些不解，怔怔地看着宋轻瓷。
宋轻瓷淡笑一声，她二弟年幼走失，三弟与她年岁相差大，父亲生前便一直带着她一起管理宋家产业。
她没混过官场，不知官场的尔虞我诈，对商场的钩心斗角确是门清。
其实官场与商场，又有什么本质区别？争夺的都是利益，只是手段有所不同罢了。
“你们被当作尸体扔进尸坑时，坑里还有别的尸体吗？”
贺松临想了想，点头：“有，还不止一具。”
宋轻瓷冷笑一声：“你们死去的症状，和你的同伴相似吗？”
贺松临又想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点头。
他不能确定所有人都是得霍乱而死，但很确定他看到的那两具是。
宋轻瓷轻叹一声。
“这就是了，你们感染了疫病，无论你们来自哪里，只要你不是余州人或是京中人，都不会得到救治。”
也许，得等到余州城的求助奏章到达皇帝案上，上位者才会得知此事。
然后，源源不断的药材会送去余州。
然后，被扔去尸坑的那些尸体会被发现，官差说的那句只救余州疫民的话会传扬天下。
然后，她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受万民唾骂，被判死罪。
至于她为什么能给官差下令，为什么不让余州之外的百姓入京求助，已经不重要了。
贺松临怔愣良久，仍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宋轻瓷冷笑一声。
“自然是想让太子的救命恩人，身败名裂，被万民唾骂啊。”
“你看，你现在不就对她恨得要命，恨不得亲手撕碎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