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今时》第五章 寒夜茶灯
汴河的夜风吹得人直打颤,林疏桐跟着赵盼儿钻进间破庙时,后颈还沾着公差刀鞘擦过的冷汗。庙门歪斜着,供桌上的土地公缺了半张脸,香案下堆着几捆干稻草,倒比茶棚里的铺盖更暖些。
\"你先坐。\"赵盼儿抖开自己的外衫,铺在稻草上,\"我去河边取点水,你...你把衣裳解了,我瞧瞧伤。\"
林疏桐这才发现自己左臂被箭擦破了皮,血珠正渗出来。她咬着唇解襦裙,赵盼儿却突然按住她的手:\"我来。\"她从腰间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些金疮药,\"这是我在杭州时跟药铺老板娘学的,治外伤管用。\"
药粉撒在伤口上,凉丝丝的疼。林疏桐盯着赵盼儿垂落的双鬓——她总爱簪茉莉,此刻发间却别着根木簪,是方才逃亡时折的树枝。
\"你方才...为何要回来?\"林疏桐轻声问。
赵盼儿的手顿了顿,低头吹了吹伤口:\"我阿爹说过,人在绝境里,总得有个人先站出来。你看那茶棚,我搭了三个月才攒够茶钱;那帕子,我绣了七夜才绣出并蒂莲。\"她忽然笑了,\"再说,你那么会点茶,要是死在这儿,多可惜?\"
林疏桐喉咙发紧。她想起博物馆那枚茶盏,内底的\"月\"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或许陈家嫡女的魂魄,早就在某个夜里,替她做了同样的选择。
\"盼儿。\"她轻声唤,\"你...后悔来东京吗?\"
赵盼儿望着庙外的汴河,河面上漂着几点渔火,像撒了把碎星子:\"当年我被卖到东京当歌女,以为这辈子只能给贵人弹琵琶。可后来我学点茶,开茶棚,认识了引章、顾都头...\"她转头看向林疏桐,眼睛亮得像星子,\"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地方能让我抬头走路。\"
林疏桐摸出怀里的茶谱,帕子滑出来,落在赵盼儿脚边。赵盼儿捡起帕子,指尖抚过上面的并蒂莲:\"这帕子...我好像见过。\"
\"见过?\"
\"三年前,我在樊楼的茶棚里帮工。\"赵盼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个穿藕荷裙的姑娘,帕子和这个一模一样。她点茶时,茶沫里能画出凤凰,茶博士们都跪着看。\"她抬头,\"后来她走了,茶棚老板说,她是陈家的嫡女,要去江南嫁人。\"
林疏桐的心跳漏了一拍。陈砚说的\"嫁去江南\",难道就是眼前这个赵盼儿?可原着里赵盼儿的出身是杭州茶坊,和陈家并无关联...
\"许是巧合。\"她勉强笑了笑,\"毕竟帕子这种东西,样式总爱重复。\"
赵盼儿没接话,将帕子叠好还给她,转身去河边提水。林疏桐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陈砚的话:\"茶谱里说,嫡女的魂魄会寻个有缘人。\"或许...赵盼儿就是那个有缘人?
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林疏桐猛地站起来,赵盼儿也攥紧了茶筅。马蹄声渐近,却在庙门前停住。顾千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林姑娘?赵娘子?\"
林疏桐几乎是扑过去的。顾千帆倚着门框,左肩缠着布,血已经渗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个穿青衫的书生,手里提着药箱。
\"这是樊楼的周掌柜,找了个大夫。\"顾千帆走进来,\"伤口不深,敷了药便好。\"
赵盼儿接过药箱,瞥了眼周掌柜:\"周老板怎知我们在这儿?\"
\"我让船家去樊楼报的信。\"顾千帆看向林疏桐,目光软了些,\"你俩倒会挑地方,这破庙还是我去年查私茶时来过的。\"
林疏桐这才注意到,顾千帆腰间的玉佩不见了——定是在地道里给了她之后,又被人抢了回去?她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突然想起陈砚给的茶谱,忙掏出来:\"陈老爷说,茶谱里有嫡女的点茶心得,或许能帮我们。\"
顾千帆接过茶谱,借着月光翻了几页,突然顿住:\"这里有段批注,是陈砚写的:'茶沫如镜,可映人心;茶事易散,人心难离。'后面还有个日期,是去年今日。\"
\"去年今日?\"赵盼儿皱眉,\"去年今日怎么了?\"
顾千帆没说话,指了指茶谱最后一页。那里画着幅小像,是个穿藕荷裙的女子,鬓边插着茉莉,帕子上绣着并蒂莲——和林疏桐的帕子,和赵盼儿描述的陈家嫡女,分毫不差。
\"这是...我?\"林疏桐喃喃道。
\"是你,也不是你。\"顾千帆的声音低了些,\"陈砚说,每百年,陈家嫡女的魂魄会附在茶盏上,寻个有缘人。那枚青釉茶盏,是我祖父当年从陈家旧宅里求来的,后来进了博物馆。\"
林疏桐想起穿越前的场景:茶盏在展柜里发光,玻璃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原来...不是茶盏选了她,是她的影子,和茶盏里的魂魄重叠了。
\"所以...\"赵盼儿突然抓住她的手,\"你就是陈家嫡女?\"
林疏桐摇头:\"我叫林疏桐,来自一千年后。但我的魂魄,或许...曾是她。\"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供桌上的残香摇晃。赵盼儿望着林疏桐颈间的珍珠,又看了看茶谱上的小像,忽然笑了:\"管你是谁,只要你会点茶,能和我一起撑过这难关,便是我赵盼儿的姐妹。\"
顾千帆将茶谱小心收进怀里,目光落在林疏桐腕间的帕子上:\"明日我让人去陈家旧宅查查,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蔡京要茶谱,无非是想借陈家的名声谋私利——那茶谱里记着的,可都是制茶的良法,能让他多赚几倍的钱。\"
\"他还想夺我的茶棚。\"赵盼儿接口,\"前日他派人来传话,说要出五十贯买我的茶棚。我没应,他就使人在茶里下蒙汗药,想抢了去。\"
林疏桐握紧她的手:\"那我们便开更多的茶棚,教更多人点茶。你教茉莉香,我教叠晕法,让全东京的人都知道,好茶不是权贵能垄断的。\"
顾千帆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好。明日我就让周掌柜去联络茶商,就说马行街有个会'茶百戏'的林姑娘,要开新茶棚。\"
夜渐深,庙外的汴河传来渔船的梆子声。林疏桐靠着供桌打盹,迷迷糊糊间,看见茶谱上的小像动了——陈家嫡女眨了眨眼,冲她笑了笑,然后化作点点荧光,融入她的帕子。
赵盼儿轻轻给她盖上外衫,顾千帆则守在门口,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落在他的玉佩上,泛着温润的光——那是他祖父留下的,也是陈砚留下的,更是所有爱茶之人留下的。
风里有茉莉香飘来,混着茶香,混着希望。林疏桐在梦里想:或许这一千年的跨越,从来都不是偶然。她是来赴一场茶约的,和赵盼儿,和顾千帆,和所有在茶垄间弯腰采茶的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