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窗外的城市轮廓。师蕊站在事务所的复印机前,机械地重复着放入纸张、按下按钮的动作。三周了,自从玫瑰离开香港前往纽约,黄振华就像变了个人。
复印机卡纸了。师蕊叹了口气,蹲下来打开机器后盖。就在这时,一双锃亮的皮鞋进入她的视线。
\"需要帮忙吗?\"
黄振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而疏远,与那晚在花园里温柔告白的他判若两人。师蕊抬头,对上他疲惫的眼睛。这三周来,他几乎以事务所为家,眼睛下方沉淀着浓重的青黑色。
\"我能处理好。\"师蕊轻声说,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黄振华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留下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和更浓的咖啡气息。自从那晚她试图坦白自己是穿越者后,他们之间就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他依然彬彬有礼,交代工作时清晰简洁,但那种偶尔流露的温柔和默契的眼神交流消失了。
复印机终于恢复正常,师蕊抱着一叠文件回到座位。桌上放着一封信——玫瑰的笔迹。她迫不及待地拆开:
\"亲爱的师蕊:
纽约的秋天美得惊人,中央公园的树叶像燃烧的火焰。家明在茱莉亚的教学很顺利,虽然医生建议他减少工作量...(此处墨迹有些晕开,似乎被水浸湿过)\"
师蕊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模糊的字迹。玫瑰在哭吗?为溥家明的健康状况担忧?
信继续写道:
\"我的妊娠反应比预想中强烈,但家明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他坚持每天为我弹奏钢琴,说音乐是最好的胎教。有时候,当他沉浸在肖邦或德彪西的旋律中,我会忘记医生的警告,忘记他可能看不到我们的孩子长大...\"
师蕊的喉咙发紧。原着中溥家明在女儿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留下玫瑰独自抚养孩子。但现在,玫瑰明知这一切仍选择留下,甚至比原着中更加坚强。
\"我开始写一部长诗,《生命的三重奏》,关于爱情、死亡与新生。家明说等我写完,他要为它谱曲。师蕊,你说得对,痛苦可以转化为创作。有时候我觉得,正是这种即将失去的预感,让我们的爱更加炽烈...\"
信的末尾附了一张照片:玫瑰站在一架三角钢琴旁,溥家明坐在琴前,两人相视而笑。玫瑰的腹部已有明显隆起,溥家明瘦削但英俊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师蕊将照片和信小心收进抽屉。玫瑰正在经历她命中注定的爱情,美丽而悲伤,但与原着的被动接受不同,现在的玫瑰是清醒地选择这条路,甚至从中汲取创作灵感。
\"师小姐,\"周经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黄先生让你去他办公室。\"
黄振华的办公室门半掩着。师蕊轻轻敲门,听到一声低沉的\"请进\"。
他站在窗前,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在西装下显得格外僵硬。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
\"巴黎建筑论坛的资料准备好了吗?\"他没有转身。
\"都整理好了。\"师蕊将文件夹放在桌上,\"机票和酒店也预订完毕,下周三上午十点的航班。\"
黄振华终于转过身,阳光照在他脸上,眼角的细纹比三周前明显了许多。\"谢谢。你...还打算一起去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刀刺入师蕊的心脏。巴黎之行,原本该是他们关系的转折点,现在却充满不确定性。
\"如果你还需要我的话。\"她谨慎地回答。
黄振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当然需要。你的法语比我们任何人都流利。\"
法语?师蕊一愣。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会法语。又是一个被自动补全的背景设定吗?
\"好的。\"她简短地回答,准备离开。
\"玫瑰有消息吗?\"他突然问。
师蕊转身:\"刚收到信。她和溥家明...很好。孩子也很健康。\"
黄振华的下巴线条绷紧了:\"她还没改变主意?\"
\"没有。而且...\"师蕊犹豫了一下,\"她很快乐,振华。真的。\"
他走向书柜,背对着她:\"快乐能当饭吃吗?那个男人随时可能...而她将要独自抚养孩子。\"
\"但她不后悔。\"师蕊轻声说,\"有些选择,明知艰难也要做,因为不做会更痛苦。\"
黄振华猛地转身:\"就像你选择编造那个荒谬的穿越故事?\"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师蕊深吸一口气:\"那不是编造的。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
\"够了。\"他抬手制止她,\"我不想再听这个。回去工作吧。\"
走出办公室,师蕊的手微微发抖。她原以为时间会让他重新考虑她的解释,但显然,黄振华选择了彻底拒绝这个可能性。
下班后,师蕊没有直接回家。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直到双腿酸痛。霓虹灯亮起,香港的夜生活开始了。她站在一家书店橱窗前,里面陈列的新书中有几本是她原来世界的畅销书,但作者和标题都略有不同。
这个世界既熟悉又陌生,就像一场漫长的梦境,只是她再也无法确定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如果永远回不去了怎么办?如果这里就是她的现实呢?
手机突然震动。是黄振华发来的短信:\"明天上午十点来我家一趟。有份文件需要你帮忙准备。\"
简短、正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师蕊叹了口气,回复了一个\"好的\"。
第二天是周六,师蕊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周太太开门时一脸歉意:\"黄先生去晨跑了,说很快回来。你可以在书房等他。\"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和皮革气息。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照亮了摊开的设计图纸。师蕊小心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避免打扰到桌上的工作。
她的目光被书柜一角吸引——那里整齐地排列着十几本书,全是她这几个月来向黄振华推荐过的。从《建筑的语言》到《东方美学与现代设计》,每一本都被仔细保存,有些还夹着便签。
师蕊忍不住走近细看。更令她惊讶的是,书柜下方的抽屉没有完全关上,露出一角熟悉的纸张——是她平时随手写给黄振华的工作便条,他竟然都保留着!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分类存放着她所有的便条、咖啡店收据、甚至她在会议记录边缘画的涂鸦。最上面是一张她上周写的:\"记得吃午饭。——S\"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纸片,被他像珍宝一样收藏。师蕊的眼眶突然湿润了。这个看似冷静自持的男人,竟用这种方式默默表达着他的...
\"找什么?\"
黄振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吓得师蕊差点跳起来。他穿着运动服,额头上还有汗珠,呼吸略微急促,眼神却冷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师蕊慌乱地关上抽屉,\"只是看到你保存了我推荐的书...\"
黄振华走进来,拿起毛巾擦了擦汗:\"资料在桌上。需要你翻译的法语部分已经标出。\"他顿了顿,\"我半小时后回来,希望那时你能完成初稿。\"
他转身离开,留下汗水和运动后的热气。师蕊呆立片刻,然后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工作。文件是关于巴黎一座历史建筑修复方案的,她的法语确实流利得令自己惊讶,仿佛这真是她母语一般。
黄振华准时回来,已换好衬衫和西裤,头发微湿,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他检查了她的翻译,点头表示满意。
\"谢谢。下周三机场见。\"这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师蕊鼓起勇气:\"振华...关于那天晚上...\"
\"别提了。\"他打断她,\"我们都说了些冲动的话。\"
\"但我没有说谎!\"师蕊坚持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请你至少考虑一下可能性。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玫瑰、关于溥家明的事?为什么我的想法总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黄振华深深地看着她:\"你知道我调查过你吗?\"
师蕊的心跳停滞了一瞬:\"什么?\"
\"在你来事务所的第一周。\"他走向窗边,背对着她,\"港大确实有个叫师蕊的毕业生,长相也相似,但性格、习惯完全不同。那个人内向害羞,法语一窍不通,毕业后去了澳门教书。\"
师蕊的双手开始发抖:\"那...我是谁?\"
\"这正是我想问的。\"他转身,眼神锐利,\"你是谁,师蕊?为什么冒充那个女孩?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冒充!\"师蕊急切地解释,\"我醒来就已经在这个身体里了!在我的世界,我是图书编辑,正在审阅一本叫《玫瑰的故事》的小说,然后莫名其妙穿越到了这里...\"
黄振华的表情从怀疑变成了怜悯:\"师蕊,如果你有困难,或者被人胁迫,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编造这些...\"
\"我没有编造!\"师蕊几乎喊出来,\"玫瑰会生下一个女儿,溥家明会在孩子两岁左右去世,然后玫瑰会带着孩子回香港,遇到第三个男人方协文...\"
黄振华脸色骤变:\"够了!\"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你怎么敢这样诅咒我妹妹!\"
师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在黄振华看来,这不再是荒谬的故事,而是恶毒的预言。
\"我不是诅咒她...\"她颤抖着解释,\"我只是告诉你我知道的未来...\"
\"出去。\"黄振华松开她,声音冰冷,\"巴黎之行取消。我不想再见到你。\"
\"振华,求你了...\"
\"现在就走!\"他指着门口,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怒火。
师蕊跌跌撞撞地离开黄家,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搞砸了一切。不仅没能让他相信真相,还彻底毁掉了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感情。
回到公寓,师蕊机械地收拾着黄振华给她的所有东西——几本书、一条围巾、一张他们三人合影的相片。每件物品都带着回忆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电话突然响起。是玫瑰的越洋电话。
\"师蕊?\"玫瑰的声音带着哭腔,\"家明...家明突然病倒了。医生说他...可能撑不过这个月...\"
师蕊的心沉了下去。原着中溥家明是在女儿出生后才病情恶化的,现在竟然提前了这么多!
\"玫瑰,冷静点...\"她努力保持镇定,\"他现在在哪里?\"
\"医院。\"玫瑰抽泣着,\"他说不想死在医院...想回家...想听我读诗...\"
师蕊闭上眼睛。历史正在重演,只是时间线更加紧缩。玫瑰将面临原着中的悲剧,却是在异国他乡,孤身一人。
\"需要我过来吗?\"她问,尽管知道黄振华现在绝不会同意她去看玫瑰。
\"不用...家明的姐姐来了。\"玫瑰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坚定,\"师蕊,我想请你帮个忙...告诉我哥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爱他。还有...请他原谅我的任性。\"
\"他会理解的。\"师蕊轻声安慰,\"你...要不要直接跟他说?\"
\"不...不是现在。\"玫瑰的声音又软了下来,\"他现在一定很生我的气...等家明...等一切结束后,我再面对他。\"
挂断电话,师蕊站在窗前,看着夜幕降临。两个世界的记忆在她脑海中交织——她原来的生活平淡但安稳,这个世界则充满激情与痛苦。玫瑰、黄振华、溥家明...这些本应是虚构角色的人物,如今对她而言比许多真实的人还要重要。
她翻开《平行叙事》,寻找任何可能的指引。最后一页,一段之前未曾注意的文字映入眼帘:
\"当虚构成为现实,当角色获得自由意志,穿越者便面临终极选择:留下成为故事的一部分,或回到旁观者的位置。但记住,每个选择都有不可逆转的后果。\"
师蕊轻轻抚摸这段文字。如果她选择留下,就要完全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再以穿越者自居。如果选择回去...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与黄振华的合影。
窗外,一轮满月高悬。师蕊做了决定。无论黄振华是否相信她,无论玫瑰的命运如何发展,她都要面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航空公司的号码:\"我想改签一张去纽约的机票,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