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哥儿爬出府来,只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哟,些许日子不见,二少爷长高了,也长胖了。”
利哥儿用衣袖遮着脸,快步往市场走时,却被几个庄中的妇人认了出来。
这一个多月,他像头猪一样躺在床上,连地都不让下。
不是吃补得不能再补的饭食,就是喝像胆汁一样苦的汤药。
伤还没好利索,人却是胖了一大圈。
且这一个月里,他说话的声线也变得浑厚起来,不再似鸭公嗓门一般,身体又好似长高了一些。
“咳,张婶、李婶好,买菜啊?”
利哥儿招呼一声,转头就跑,被侯府的人发现的话,他被捉回去少不得要挨骂。
“哎,二少爷都是大小伙子了,快及冠了吧?
将来也不知道哪家的千金小姐有福气。”
张婶与李婶的笑言,远远传进利哥儿耳朵里。
利哥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快要及冠了,最多不出一年,侯府定然要给他说亲了。
“嘁,亲有什么好成的,我还没当将军呢。”
利哥儿摇摇头,也不再去想这不着调的事,快步到得市场里。
正要径直往柳娘布店而去,恰巧见得浣晴挎个篮子,在菜摊前挑挑拣拣的买菜。
利哥儿远远看着,不知为何,见得浣晴后,烦闷的心情顿时消了。
此时浣晴提着篮子走向猪肉摊,选了块半肥的猪肉正要付钱。
利哥儿咧嘴一笑,快步上前,将那块猪肉一按:
“放下!这块猪肉是本少爷先见着的!”
浣晴听得利哥儿的声音,猛的抬起头,俏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但随即又黯了下去。
浣晴怔怔的看了一眼利哥儿,也不吭声,提了篮子便走,那猪肉也不要了。
利哥儿有些懵,浣晴不应该像上次一样,与他争上一争的么?
这回,她怎么不争也不生气,看见自己,就像看见一个陌生人一样了。
利哥儿抓了抓脑袋,大步追上浣晴,窜至她身前伸手一拦:
“你可认识本少爷?”
浣晴俏脸一板:“不太熟!你能不能别挡着路!好狗还不挡道呢!”
利哥儿不爽了:“你怎么说话的,你骂谁是狗呢!
哎,好歹是我救了你,你就这般态度?!
徐文栋说你有心病,你脑壳也得病了?”
浣晴冷声道:“你才有脑壳有病!我又没让你救,谁让你救了?闪开!”
利哥儿满脸惊讶:“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我救你还有错了?!
你怎的这般白眼狼?!”
浣晴耻笑一声:“本姑娘就这样,你没听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么?”
利哥儿的怒火腾的一下上来了,他本是想来看看浣晴的伤好了没有。
岂料浣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冷漠,还骂人,哪还有半点同患难之情。
“你这丫头片子,气死本少爷了!”
利哥儿伸手就朝浣晴脸上打去:
“本公子今天要报你以前揍我之仇!”
“啪…”
浣晴的脸上结实挨了一巴掌,俏脸上出现五根手指印。
利哥儿呆住了,按照以前的套路,他动手出招,浣晴必定还击。
而后拳来脚往,打得鸡飞狗跳,最终以利哥儿大败结束。
但岂料今日的浣晴,居然不闪不避,任利哥儿扇了一巴掌。
利哥儿顿时手足无措:
“浣…浣晴,你怎的不躲,你怎的不还手…我不是有意的。”
利哥儿额头急出汗来,伸手就想去抚浣晴的脸。
浣晴依旧冷冷的看着利哥儿,挥手将他的手挡开:
“这一巴掌,算我还你的救命之恩,从此以后两清!
以后我也不会再与你打架,你以后也莫来烦我。”
利哥儿怔怔的说道:“这…你是不是真脑子有问题了?”
浣晴声音冷漠至极:
“我毕竟是女子,要嫁人的,总与你打架与我名节不好。
你若是觉得,一巴掌抵不了往日恩与怨,你可拿剑刺我几剑!”
浣晴说完,快步回了布店。
在进店的那一刻,浣晴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她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进了后屋,取出那把青锋宝剑来,提了就往外走。
“浣晴,你…切莫莽撞,那剑还不得,还了,你们就真的再无瓜葛了!”
柳娘见得浣晴提了剑出来,连忙来阻。
这一个月来,浣晴有时睡着了,会叫利哥儿的名字。
有时也会从梦中惊醒,而后无声落泪。
所谓知女莫若母,柳娘岂不知浣晴对利哥儿情根深种了。
但他二人身份相差太远,侯府已把话对浣晴说得极为明白。
若是浣晴仍缠上利哥儿,便是自行轻贱了。
其实浣晴也有些误解上官沅芷,侯府在意的不是什么身份门第,只是她的来历是否清白。
但这在浣晴看来,她出身卑贱,即便与赵欣结拜了,也依然改变不了原始出身。
她与利哥儿是冤孽。
说来说去,都是浣晴的自卑在作祟。
且利哥儿又懵懵懂懂,虽是有情意,却不知晓,就使得浣晴更是为难。
“娘,我与他无缘,徒留剑有何用?”
浣晴一挣柳娘的手,出得门去,将青锋宝剑往地上一扔:
“剑还你,你拿着你的剑动手吧,本姑娘不还手。”
利哥儿看看地上的剑,又看看浣晴那张冷漠的脸,气道:
“你定被邪魔附身了!走,我带你去找钟大夫!”
利哥儿伸手抓了浣晴的手腕,拉着她便走。
浣晴一使劲挣脱开去,冷声道:
“男女授受不亲,别拉拉扯扯的!
我已定下亲事,不日便要成婚!二少爷,你我皆是大人了,以往的打打闹闹过去就过去了!
你万莫坏我名节,让我夫家看不起我!”
“成…成亲?夫…夫家?”
利哥儿愣了好一会,突然咧嘴笑道:
“你干杀手这行当的,也要嫁人么?谁敢娶你?
你说笑的对不对,你这丫头片子,装得挺像。”
浣晴道:“谁与你说笑!本姑娘自有人娶,这就无需你操心了。”
“你说真的?”
“自然!三书六礼,交换过的庚帖就在店中,你不信可以进来看!”
浣晴回答得斩钉截铁,利哥儿只觉心脏被人攥了一巴,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哦…那倒不用…”
利哥儿摸了摸脑袋,半晌才出声:
“那…恭喜你,以后相夫教子也好,不用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嗯。”
利哥儿只觉大太阳的天,好像飘来一朵乌云,将阳光挡住了。
又觉心中似乎突然就空了。
这种感受是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眼睛好像有点酸酸的。
利哥儿弯腰拾了剑,朝浣晴拱了拱手:
“那…你成亲的时候,告知我一声,我来讨杯喜酒喝。”
“嗯。”
“那…我告辞了。”
“嗯。”
利哥儿再无话可说,提着剑缓缓转身,耷拉着脑袋往回走。
来时脚步有多轻快、有多迫不及待,回时,脚步就有多沉重。
浣晴见得利哥儿失魂落魄的离去,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
她怕利哥儿看见她的泪,转身快步回到店中,泪水才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哭得梨花带雨。
“娘…我心好痛,我好痛啊…”
浣晴扑在柳娘怀里嗷嗷大哭。
而利哥儿走出十数步后,再回头看去,布店门口已是没了浣晴的身影。
“唉…”
利哥儿摇摇头,转过身去,心中突然充满了一股发不出来的气。
但这股气,又不似怒气,却比怒气更甚,只觉憋得胸口要炸了般。
他又喊不出来,嗓子眼堵得厉害,提着剑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
这真应了那句话,少年男女有情不诉,凭自给自己添误会。
利哥儿垂头丧气的回到侯府前,一脸慌张的雨儿连忙迎了上来:
“哥,你去哪了?你怎的爬墙跑出去,被姐姐知道了就完了!”
利哥儿苦笑一声:“没事,我待得烦闷了,出去转转,又不惹事。”
雨儿见得利哥儿似霜打的茄子,连忙扶住他:
“哥,你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咦,这剑…你又去找那姓柳的丫头打架了?!伤哪了?”
“没…哇…”
利哥儿刚摆了摆手,只觉闷在心头的气,直冲而上,嘴中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这下好了,他与浣晴双双成了吐血专业户了,她吐完了,他吐。
“哥!你怎么了!”
雨儿吓得俏脸惨白,哭道:
“你别吓我,我给你找大夫…来人…”
利哥儿连忙捂了雨儿的嘴:
“别喊人,可能是伤没好利索,吹了点风,不碍事。”
“哥,你骗人,定是那姓柳的丫头又打你了!
我去叫姐夫…”
利哥儿将嘴角的血迹擦了:
“真没有打架,吐了口血反倒舒坦了。
你听话,不要给姐夫与姐姐们说,你也不想我挨罚对吧。”
就在这时,胖四寻了出来,见得利哥儿,忙道:
“利哥儿,你上哪去了,少爷让你速去书房,道爷给你来信了。”
“我马上去。”
利哥儿精神一振,抬腿便往姜远书房跑。
“哥,你慢点!”
雨儿赶忙追上,唯恐利哥儿摔着。
利哥儿哪顾得上其他,三步两步冲入书房,叫道:
“姐夫,我爹的信在哪?!”
书房中,姜远正在看着信,见得利哥儿提着剑进来,怪笑道:
“你怎么扒的茅房屋顶,就怎么盖回去。”
利哥儿面色一红:“您知道了啊?”
姜远笑道:“你前脚出侯府,老李就来报了,你以为就你聪明?
侯府能随便让人进进出出的话,你当护卫们是摆设?”
利哥儿的脸色从红变白:
“那我姐不是也知道了?”
姜远摇摇头:“那倒不知道,你啊,想出府就大大方方的从大门出去,翻什么墙。
还有,你那剑怎么拿回来了?浣晴还给你了?”
利哥儿长叹一口气:
“她要嫁人了,还留着我的剑像什么话。”
姜远一怔:“她要嫁人了?”
利哥儿点点头:“是,她说的,而且还翻脸无情,说往日的恩与怨一笔勾销,让我莫在烦她。”
姜远看看利哥儿的神色:
“所以,你现在很难过?”
利哥儿有些茫然:“我不知道,总觉得不舒服,又不知道为什么。”
姜远叹了口气,也不点破:
“你与她不同路,她嫁她的人,你当你的将军。
呐,你爹的信。”
姜远将一封信递了过去,利哥儿迫不及待的拆开,只见上面写的皆是教导之言。
让他好生听姜远的话,听黎秋梧的话,好好跟着杜恒祥习武,好好念书等云云。
黎哥儿失望至极,他本以为老道这么多年没见着他,定要写些思念之语。
结果满篇都是训子之语。
利哥儿又是长叹一口气:“就这?我爹还不如不写信呢!”
姜远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道:
“你看见的只是你爹的唠叨,我却看见的全是关心二字,你不要不识好歹。”
利哥儿哼了一声:“这叫关心?
算了吧,幸好我没去灵州道,他写信都这么唠叨,到了他那,我还有得好?”
姜远拍了拍利哥儿的头,笑道:
“你爹写给我信上也有提及你,你想不想知道?”
利哥儿靠在书桌上,懒洋洋的说道:
“我爹是不是说,让你严加管教我,该打打该骂骂?这么多年没见,他还是老样子。”
姜远将自己的信递给利哥儿:
“你爹说了,你快要及冠了,让我给你寻门亲事定了,待你及冠后便成亲。”
利哥儿跳了起来:“成亲?我才不要!我还没当大将军,男儿无立业何以成家!”
姜远靠在椅背上,淡声笑道:
“你那几个姐姐商量过了,让你与雨儿先定下亲,等她及笈后,你们再拜堂。”
利哥儿目瞪口呆:“姐夫,你…你们,雨儿是我义妹啊!不行!万万不行!”
姜远道:“青梅竹马正好,你义父当年立你为蛟龙寨少当家,想来也是要招你为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