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厉害的缘觉乘……”
哪怕眼下正是敌对,安小鲤也不由感慨一声,这古释的手段不可谓不强,不仅召唤出了净土中的地狱,还能利用因果关系施加影响。
只是……
“你明知殿下苏醒会水淹营地,却还故意将那些沙民留在那里?”
安小鲤冷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慈悲地藏?当真是闻名不如一见。”
这话一说,就是直接奔着动手去的,少年已经掐诀,神通隐而不发,随时准备应对图娜可能的攻击。
“苍生苦楚,早日受杀,也算早日脱离苦海,如何不是慈悲?”
图娜悠悠说道:“因我而死,我之因缘会化去她们的业力,来世自会有享之不尽的福报。”
“……”
安小鲤垂下眼眸,藏住了眼底涌动的华光,他轻声说道:“古释今释,也没有多少分别。”
“施主着相了。”
女人双手合十,再次说道:“施主与我释缘法甚妙,贫僧今日便将你度入我门,日后得成正果,也算一段佳话。”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少年骤然抬头,双眸明若寒星,眼底一抹粉光涌动,化作数不清的花瓣自天空中飘落。
【春思雨】!
“汩汩……”
正思索着,耳畔响起汩汩的水声,少年微微蹙起眉头,却像是没有察觉似的,目光仍然在一座座寺庙和释像间流转。
他的注意力落在一处坑壁内的寺庙,借着从天窗斜射进庙里的昏暗天光,安小鲤得以看清内里供奉着一尊没有面孔的释像。
明明置身在无尽流沙下落的坑洞中,寺庙中却干净无比,宛若真正的出尘净土。
流水的声音变大了几分,仿佛地底有着一道暗无天日的河流,寺庙的飞檐扭曲着,阴影异化成一根根蠕动的触须,贴着坑壁向上攀爬,无声无息地接近上方毫无察觉的少年。
“嗯?”
安小鲤双眸一凝,只见寺庙神台之上那么盏青灯居然还烧着微弱的灯火,火光照亮了释像下方的蒲团和在旁边搁置的钵盂,那钵盂材质宛若琉璃,在少年看过来的刹那间遍生光明。
刹那间,安小鲤只觉满室生光,岁月仿佛流转千载,回到了这一方释土仍然强盛的时刻。
香火鼎盛,青灯长明,殿堂之内整洁光亮,身穿月白僧袍的俊美僧人静静端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他似乎刚刚从入定中转醒,瞳色幽幽地看了过来——
『!』
安小鲤与他对视的瞬间,只觉那双瞳孔深处仿佛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
少年心中一惊,正要运起心神通,但为时已晚,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他已经置身于荒废多年却一尘不染的寺庙之中。
几乎同一时间,两道黑色的触须如闪电般从阴影中窜出,可惜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这触须就像是两根长得不像话的鲶鱼须,一击落空之后,软趴趴黏糊糊地坠在地上,一点一点滑回坑洞之中。
而安小鲤全然不知道这惊险在一幕,在他面前,蒲团上的僧人长身而起,对着行了个释礼,开口问候道:
“施主,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温柔和缓,也不诵念释号,语气平淡中却引动阵阵庄严梵音,在这光亮如新的庙堂中反复回荡,振聋发聩。
于是那些蠕动的阴影和斑驳的血肉墙体都不约而同沉寂下去,庙宇中只有小妖与僧人的身影正遥遥对峙着。
安小鲤心中警惕,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位怎么看都很不对劲的白袍僧人。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僧人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但就是说不出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好久不见?我们之前见过吗?”
安小鲤冷声问道,但内心已经涌起惊涛骇浪。
四周香火缭绕,神台上青灯长明,庙堂中清净光明,穿着月白色僧袍的俊美僧人站在没有面目的释像下方,神色静如古画。
少年被柔顺发丝遮住的耳朵微微动弹,他能够清晰地听见外面其他僧人的走动声,香客前来参拜的祈祷声,更远处不绝于耳的诵经声……
这让他险些以为自己正在拜访某一座香火鼎盛的古刹,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而越是真实,安小鲤就越是如临大敌。
他在幻惑一道也算是颇有造诣,能在悄无声息间将他的心神惑住,至少也得是筑基之上的存在。
『这是被钓出来了吗?』
安小鲤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用手默默攥紧了系在腰间的玄色黑鳞剑柄。
那挨千刀的龙女拿他当鱼饵打窝,倒是也没有吝啬法宝,这柄黑剑乃是由一道重水水脉祭炼而成,是实打实的金丹法宝。
“这是自然。”
听到安小鲤的问话,白袍僧人微微一笑,手中法诀作拈花状,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淡淡说道:
“施主带着龙宫重宝,想必是为了那头囚在下方的孽龙而来。”
啊这……
安小鲤攥着剑柄的手掌顿时一紧,脸上表情有些僵硬,对方显然看穿了自己的底牌,甚至连他的来意都一清二楚。
『这是我能对付的吗?』
少年在心底暗骂了一通拿他打窝的初即翼,一瞬间认清形势,默默放下衣摆,遮住了系在腰间的黑水法剑。
他的态度肉眼可见地谦和了许多,脸上也流露出诚惶诚恐的温驯表情:
“小妖无意闯入宝地,绝无冒犯之意,还请大师明鉴,莫要将小妖打入地狱之中……”
见少年这副低眉顺目的乖巧模样,白袍僧人不由哑然失笑,道:
“施主不必如此,地藏以慈悲闻名,施主妖气清净,自修自性,哪怕去了净土也会被奉为座上之宾,断无随意打入地狱的道理。”
安小鲤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他毫不意外对方能看出自己的妖修身份,只是面带感激地说道:“多谢大师,多谢大师!那个……还不知大师法号?”
这僧人看起来暂时没有恶意,安小鲤于是壮起胆子,问起了对方法号。
释修的法号与仙修的道号都不是随意乱起的,从其中往往能窥见对方的师承或者道统。
甚至于一些修为高绝的修士,光是报出法号便可以引动道统意象。
而仅仅打听法号,对高修来说也不算冒犯,果不其然,这年轻僧人垂下眉眼,单掌立起:
“慈悲慈悲,贫僧的法号倒是多年未曾提及了。”
他似乎在叹息,诵起释号:
“知我如此,不如无生……贫僧法号无生,施主唤我无生和尚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