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往裴夫人看去一眼,据他了解,裴夫人可不是机关算尽,要认个漂亮干闺女牟利的女子,更别说冲着北夏皇子耍这种手段。
眼睛转了转,他又向座中正开怀与人推杯换盏的关将军看去一眼,那更是个没心思的,也定做不出这样的事。
可如此一想,心下便越发狐疑起来。
端王爷却已经出了一手汗,在他没把这蔡姓姑娘的身份弄明白之前,他可万不能让皇帝或者北夏皇子对她起了心思。
他慌忙起身,端了酒杯,“陛下、二皇子,我大榭四海升平、万民乐业,实乃千载难逢之盛世,臣等沐恩浩荡,感念于心,唯愿盛世永昌、万代绵延,臣先干为敬。”
说罢,一仰脖子,喝尽了杯中酒。
在座众人听此,也纷纷起身,高呼:“愿我朝盛世永昌、万代绵延!”
皇帝开怀,也举杯应和。
瑞公公便悄悄摆手,将请安的众女眷挥了下去。
綦锋皱眉看了眼端王爷,毕竟自他记事来,不管是皇帝、太后的寿宴,还是各国使臣的接见,但凡够得上重要的场合,就不见端王爷说过一句正经话,今日是怎么了?
苏九娘挨着陆盛楠,小杯子举了一轮又一轮,宫宴的菜一般般,跟公府的也差不了多少,但这酒却是真的好。
陆盛楠也只好一杯杯陪着。
綦锋在对面看不下去,桌子下头踢踢江百川,向苏九娘努努嘴,“过去跟她说说,适可而止。”
江百川撇嘴,“要找不痛快,你自己去,别拉上我。”
他反正不担心苏九娘,看她那活蹦乱跳的样子,喝到明天早上大概也醉不了。
綦锋气结。
好在西域特供的酒十分温和,并不醉人,喝得多了,也最多面上红一红。
老夫人和太后娘娘全程没有露脸,宫宴便在一片歌舞升平中结束了。
端王爷不知道往裴夫人和蔡铃儿看去多少眼,直看得蔡铃儿都警觉起来,他才恍觉不妥,收了视线。
胡瑜被安排在了宫宴最末的位置,她远远看到皇帝和北夏皇子英姿飒爽、威武矫健,甚是崇拜,这一派奢华富贵不仅迷了她的眼,也迷了她的心,让她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
端王爷出了宫宴,简单跟沈侧妃交代了两声便直奔关将军府。
“王爷!”关将军有些喝多了,步履蹒跚着走过来。
端王爷的心头火噌噌涨起来,“怎么醉成这样!”
这还能问出什么来?
关将军却似乎没有面上醉得那么严重,他嘿嘿一笑,“我知道王爷来做什么,容我请了夫人跟您解释。”
端王爷瞅他两眼,这惧内的毛病真是一辈子改不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
“滚去休息。”他大手一挥。
关将军也不含糊,高声应好,真就麻溜闪人了。
端王爷一个人在正堂里枯坐了两炷香,裴夫人才换了家常衣服,姗姗来迟。
她进门跟端王爷俯身行礼,“王爷。”
端王爷眯着眼睛看她,二十年了,裴夫人两鬓都也已经有了银发,日子蹉跎起来,可真快。
“蔡铃儿,她到底是谁?”端王爷一步跨近裴夫人身前,盯着裴夫人的眼睛问。
裴夫人平静回望着他,眸色深深,如果不是手里的帕子已经攥成了一团,恐怕看不出她此时心中的悲愤与怨怒。
“王爷先坐吧。”她咬咬牙,向桌边一指,喊了丫头上茶,又挥退了屋内众人,才深吸两口气道:“王爷,猜她是谁?”
端王爷已经没了耐心,他抬了手重重拍在桌上,“裴氏,谁给你的胆子,如此戏弄本王!”
裴夫人站起身,向端王爷歉意一俯,“王爷息怒。”
端王爷皱眉,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他哼冷一声,端了桌上的茶盏抿了口茶,“我这后半生是怎么过的,你也看在眼里,如何能如此狠心。”
裴夫人坐回去,也端了杯子啜了一口,“王爷的苦,跟姐姐比起来,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端王爷眼睛猛然瞪大,他近乎咆哮起来,“果然!她果然是!”
他的喉头突然像有千万根刺扎上来,痛得他说下去。
他真的不能理解,也无法相信。
前尘往事洪水般扑面而来……
当年他从宫里出来,想要游历大榭大好河山、看尽人世繁华、广结有识之士,可先皇派给他的侍卫和暗卫实在太多,每每都很碍事。
他以各种理由打发了那些人回去,最后只留了两个功夫最佳的,扮做书童随在身侧。
他们当时,身上有一万两银子,在外逍遥个一年半载,绰绰有余。
可天有不测风云,他们还是被人盯上了,而且盯上他们的还是帮孩子。
那帮小乞丐利用他的同情心,将他骗得团团转,他给他们买衣服、买酒菜、租房子、找先生……他这辈子最大的善意都给了那些孩子,可回报他的却是讽刺至极的结果。
他们把他当了冤大头,当了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不仅没有感激,还与人合谋,想要谋财害命,吞了他所有的银子。
所有的,一万两!这些孩子,是何等贪婪。
是蔡姿仪救了他,她笑得眉眼弯弯,“呆子,怎么什么人都信?他们是孩子,但孩子也分好坏。”
他那时觉得她应该是上天派来救他的仙子,不然她怎么会那么好看,比宫里的娘娘都好看百倍。
她又笑他,“你是不是傻,哪里有什么神仙,与其相信神仙,你还不如相信自己。”
行,不是神仙,那也是侠女,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他死乞白赖地跟着她,笃定地相信她身上已然长出了无数银丝,这些银丝早已穿透他的胸膛,紧紧绕在他的心头。
起先她很是不耐烦,“你不用感谢我,我不过举手之劳。”
后来她说,“你再跟着我,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打他吗?他从小也没少挨父皇的打,他不怕。
可她却说,“堂堂大榭皇子,难道不应该做些有利于国家社稷,千秋大业的事吗?你跟着我不是浪费光阴?”
他就彻底服气了,原来这姑娘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却从未想要挟恩图报,也从未想要攀附权贵,甚至姿态端得比他还高。
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妙人,天下独一位。
“那我能做什么?”他故意问她。
“可以去帮助边关的将士,比如陇安大营的驻军,他们食不果腹,如何能守好家园。”她说得郑重其事。
“可我就只有一万两银子。”他道。
“已经足够!”她唇角勾起。
“那你跟我一起去。”做好事可以,但是给他心头绕了情丝的人,他也不能放走。
蔡恣仪也不犹豫,爽快点头,行事就如她的名字一样恣意飞扬。
相识不过数日,那时的端王爷就已经确信,她就是他要找的妻,此生非她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