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决心买屋那一刻起，姜姚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旋涡中央。房屋总价一千两，积蓄六百两，这已掏空了她全部家当，剩余的银钱缺口，她不知从何弥补。她仿佛置身于一间暗室中，初时不觉得冷，待到觉察时，冷早已浸透到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
签订文书时，姜姚的挚笔的手不住的颤抖，这么一大笔银钱仅仅为了买一处宅院。她内心陷入莫名的惶恐中。租售不成正比，她的内心难免纠结。
“小娘子，我见过你。”老者佝偻着身体，微微一笑。他脸上布满了皱纹，身体瘦得厉害，绸缎长衫仿佛挂在树干上。
姜姚不禁一愣，老者面善，甚是眼熟，她一时想不起来。
“济州城外。”老者眨巴着双眼，他饶富兴趣比划着，做出捅刀的动作。
“俞，俞管家。”姜姚心领神会，那动作过于恐怖，是对马开枪的动作，济州城外，下大雨，她们偶遇李三思，这老者就是李三思的管家。
“对了。好久不见，小娘子，你还好吗？”俞管家猛烈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姚大吃一惊，怪不得，俞管家变化如此之大，他害病了。“好，好，好，俞管家，你没事吧？”她上前，一把搀住了他。
“无事，无事。”俞管家话毕，他又猛烈咳了起来，咳得面色潮红。
张景成进门之时，见俞管家面色憋红，重重喘着粗气，他心里不由一慌。他赶忙上前，轻轻给俞管家拍着背，嘴里不住抱怨道。“俞老头，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契约之事，我可以代劳。”
俞管家用袖子拭着眼泪。泪眼婆娑四处张望。“阿成，我想回院子最后转转，这一辈子，我在此处没住过几日。可心里总是惦记着。”
张景成全然不顾问道。“俞老头，你老了，在曹国公府安享晚年，这不是挺好的吗，为何执意要回乡，执意要出售小院。”
俞管家拍了拍张景成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小院在，三思就一直走不出去，出售此宅院，断了三思的念头。”
张景成哼哼唧唧，不服气嚷道。“俞老头，你胡吣什么，李三思走出去了。这买家小娘子，还是三思自己找的。”
俞管家缓缓转身，笑盈盈盯着小娘子，不由感慨一声。“真像呀。“
姜姚听得一惊一乍的。“什么叫断了三思的念头。”这宅院莫非跟李三思有着莫大的关联。“真像呀！”像谁，李晚吗？莫非这俞管家跟李三思亲娘李晚相熟。
张景成皱了皱鼻，不屑嚷道。“俞老头，嘴巴没把门，尽喜欢胡说八道。像什么像，你见过李三思的阿娘。”
俞管家气鼓鼓干瞪眼，他一把推开张景成，语气恶劣嚷道。“我没瞅见过本人，难不成，我没瞅见过画像。”
张景成无奈叹息，人越老，行为越古怪。“行了，行了，你老坐下来画押吧。”
“小娘子，你与三思是什么关系，不仅仅是朋友吧？”俞老头不顾张景成劝阻，执意跟姜姚套近乎。“小娘子家中还有谁，你阿娘姓什么。”他脸上的沟壑深浅不一，声音低沉而有力。完全不似一副病弱的样子。
张景成直摇头，一把搀住俞管家。“俞老头，来，来，来，我跟你唠唠，小娘子来自朔北，跟三思无任何关系。更不可能是三思的同胞兄妹。”
同胞兄妹？姜姚只想狂笑，她有如此阔绰的亲戚，她不得笑掉大牙。
俞老头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姜姚，连连摇头，失望透顶叹息。“唉，冤孽，三思实在是孤单。”
张景成心有感触，忠仆，该是如此模样。“三思不孤单，有我们呢。”他一边安慰，一边搀着俞管家。
俞老头佝偻着背，一步步走向案台，他不断转头，嘱咐道。“阿成，三思心思深沉。心中苦痛更无处可诉，你们该多多开解之。”
“知道了，俞老头，在此处画押。”张景成耐心说道。对于出售宅院中间人，他可谓劳苦用心。
俞老头絮絮叨叨，画完押，他忍不住交代道。“小娘子，桌椅，柜子皆是好的。莫要损坏了或扔了。”
姜姚点头，她无力承担更多修缮费用。至于能用的家具，她是舍不得扔的。她提起笔，正要签下名字。张景成却挡住她的手。
张景成面泛犹豫之色，他郑重其事举着契约文书，一脸正色道。“俞老头，这么不舍的，房屋还卖不卖。“
俞老头眼含泪花，身子抖得如筛糠。最终，他点了点头。他长长叹息，身子摇摇晃晃走出正屋。他耐心且细致打量着院子里每一处风景。
“签字吧。”张景成转过脸，把文书推了过去。
姜姚盯着文书上的条款，犹豫了。“景成，问一下，剩余四百两缺口，我怎么还。”
张景成转过脸，冷冷嗤笑。“夏荷，你还不明白吗？这宅院算是李三思半卖半送的。四百两银钱。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他摇了摇头，无奈叹息。“这院子，李三思亲娘住过。俞老头舍不得，李三思更舍不得。可为了成全俞老头最后的心愿，李三思忍痛割爱。”
事实的真相竟如此残忍。姜姚执笔的手微微颤抖，面对李三思好意，她该接受吗？她能接受吗？
“签字画押呀。”张景成催促道。面对小娘子犹豫，他眼里泛起了一丝不耐烦。
“景成，我十分感谢李三思。”姜姚不知如何表达此刻她内心的犹豫，她举着手，对着苍天起誓。“景成，你转述李三思，他随时可以来，未偿还完银钱之前。正屋，我会留着，坚决不进。”
张景成疑惑不解瞪大双眼，他饶富兴趣盯着契约文书，语气不好嚷道。“小娘子，你什么意思，正屋空置，你花六百两买下这东西厢房？”
姜姚不住点头。张景成理解力不错。她的银钱不足。只能舍弃那些细枝末节。她讪讪笑道。“我会尽快凑齐剩余银两的。”至于李晚留下的家具，她会锁在正屋内，以便李三思随时回来缅怀之。
张景成挠了挠头，一脸坦诚说道。“夏荷，大可不必。三思是不会回来的。”
“就这样愉快决定了。景成，你如实转告李三思就好了。”姜姚仔细打量着正屋。她心中虽有遗憾，可只能如此处理了。她不愿意再欠李三思的恩情。名义是欠款，实则是不用帮还的恩情。“六百两，东西厢房，值了。”
张景成狐疑说道。“不知你怎么想的。”他不知该如何跟李三思解释。
“谢天谢地，我终于有家了。”姜姚欢快转圈圈。真好。六百两对于她，算是天文数字，可这地段住得都是达官显贵，治安杠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