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降临,斯大林格勒的废墟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瓦西里趴在冰冷的瓦砾堆后,呼出的白气在枪管上凝结成霜。他的手指早已冻得发麻,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始终盯着瞄准镜中的十字线。远处传来德军巡逻队的脚步声,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空气中飘来劣质烟草的味道,混合着尸体腐烂的恶臭,让他的胃部一阵痉挛。
\"伊万,十点钟方向。\"瓦西里轻声说道,声音像刀锋划过冰面。他的副手悄悄挪动身体,老旧的大衣摩擦着砖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突然,一声鼠群的尖叫划破夜空,十几个黑影从他们脚边窜过,毛茸茸的尾巴扫过瓦西里的脸颊,带着潮湿的霉味。
瞄准镜里出现了一个德军军官,正在用打火机点烟。火光映照出他年轻的脸庞,最多不过二十岁。瓦西里的食指在扳机上微微颤抖,他闻到了伏特加的味道——那个德国人正在传递酒壶。记忆突然闪回到战前,他和弟弟在基辅的小酒馆里分享同一瓶家酿的情景。
\"你在等什么?\"伊万压低声音问道,呼出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视线。瓦西里没有回答,他的耳朵捕捉到远处传来的手风琴声,断断续续的《喀秋莎》旋律飘荡在废墟间。那是苏军侦察兵在引诱敌人暴露位置。德军军官警觉地抬头,火光熄灭的瞬间,瓦西里扣动了扳机。
枪声在寒夜里格外刺耳,惊起一群乌鸦。军官倒下时,酒壶砸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伏特加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混合着新鲜血液的铁锈味。瓦西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自己牙齿上的血腥味——不知何时他咬破了口腔内壁。
\"又一个老鼠。\"伊万冷笑道,但瓦西里注意到他的手在发抖。远处传来德语的叫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探照灯的光柱像利剑般刺穿黑暗。他们必须转移了。爬过一具冻僵的尸体时,瓦西里的手掌按在了腐烂的腹腔上,黏腻的触感让他差点呕吐。
11月11日的寒流让这座城市变成了冰窖。瓦西里看到几个德国士兵围着汽油桶点燃的篝火,他们呵出的白气在火光中像幽灵般飘散。其中一人正在朗读家书,带着巴伐利亚口音的德语在寒风中支离破碎。瓦西里突然想起崔可夫将军的话:\"每杀死一个德国人,就少一个父亲、丈夫或儿子。\"他的瞄准镜十字线停在了朗读者的太阳穴上,却迟迟没有开枪。
\"你最近总是犹豫。\"伊万在撤退时突然说道,他的声音里带着责备,\"昨天那个机枪手也是,你明明可以...\"话音未落,一声爆炸震得地面颤抖,热浪裹挟着碎砖扑面而来。瓦西里的耳朵嗡嗡作响,鼻腔里充满火药味。他看见伊万嘴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第二天清晨,他们在下水道里休整。潮湿的霉味和排泄物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但总比地面安全。老鼠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爬行,偶尔有冰凉的身体擦过脚踝。瓦西里嚼着发霉的黑面包,尝不出任何味道——他的味蕾早已被寒冷和硝烟摧毁。
\"听说朱可夫的部队已经到了城北。\"一个满脸冻疮的通讯兵低声说,他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水管上结霜,\"希特勒还在广播里说这座城市已经是他们的了。\"众人发出嘶哑的笑声,像一群垂死的乌鸦在鸣叫。
当夜,德军发动了最猛烈的进攻。斯图卡轰炸机的尖啸声撕裂夜空,爆炸的气浪掀翻整片废墟。瓦西里被埋在瓦砾下,尘土堵塞了他的鼻腔,右腿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听见伊万在远处呼喊自己的名字,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当伊万把他挖出来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瓦西里的视线模糊不清,但他清晰地闻到了伊万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你受伤了?\"他艰难地问道,喉咙里满是尘土。伊万没有回答,只是把水壶凑到他嘴边。水的味道很奇怪,带着金属的腥甜——里面混着鲜血。
随着太阳升起,他们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苏军的坦克从三个方向涌来,炮火映红了整片天空。瓦西里趴在断墙上,透过瞄准镜看到德军士兵惊恐的脸。一个金发少年跪在雪地里祈祷,呼出的白气像灵魂般升腾。瓦西里的食指扣在扳机上,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眼泪冻在了脸颊上。
\"结束了。\"伊万轻声说,他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瓦西里转头看去,发现他的腹部有一个狰狞的伤口,暗红的血液在雪地上绘出诡异的图案。伊万的手紧紧攥着一封被血浸透的信——是他从未寄出的家书。
当苏军的冲锋号响彻云霄时,瓦西里抱着伊万的尸体,第一次放声痛哭。他的泪水滴在伊万苍白的脸上,融化了睫毛上的冰晶。远处,胜利的欢呼声与垂死者的呻吟交织在一起,而他的世界只剩下怀中渐渐冰冷的躯体,和鼻尖萦绕不散的鲜血气息。
斯大林格勒的太阳终于升起,照亮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瓦西里站在伏尔加河畔,看着冰面上倒映的自己——那是一个陌生的、满眼沧桑的男人。他弯腰捧起一抔雪,擦去脸上的血迹和瓦西里站在伏尔加河畔的寒风中,指尖传来金属扳机的冰冷触感。远处地平线上,喀秋莎火箭弹划破黎明的天空,像无数条燃烧的赤练蛇,将谢拉菲莫维奇方向的天空染成血红色。爆炸的声浪像滚雷般传来,震得他脚下的积雪微微颤动。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焦土混合的刺鼻气味,让他想起童年时家乡失火的夜晚。
\"你听见了吗?\"通讯兵尼古拉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冻伤的手指像铁钳般嵌入他的皮肉,\"那是我们的钢铁洪流。\"瓦西里侧耳倾听,在火箭弹的尖啸间隙,确实捕捉到了t-34坦克履带碾碎冰层的咔咔声,仿佛远古巨兽的磨牙声。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飘来的火药粉尘,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甜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