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罗妮卡耸耸肩，语气稍缓，“当然你可以用丰厚的奖励，引导她们走向某条剧情线，去解开你布下的谜题。
但你不能像教导婴儿走路一样，‘教’她们该如何游戏——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正玉叹了口气，大概明白维罗妮卡的顾虑。
一是，两个世界必然融合，二是，她毕竟是一个游戏的运营决策人员。
正玉需要短时间内造出批量战士。
而维罗妮卡则是出于长远考虑，不愿意让玩家的想象力，被规范的技能框定。
正玉需要筛选出更多合格的合作者。
而维罗妮卡宁愿让玩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长长久久玩下去——出于愉悦的心或极端情况下的索取心，所变换而出的能力要强大的多。
“但总需一个核心目标来凝聚人心…而变换支线，承载多种运算。这庞大的工程，绝非我一人能够承担。”
“你就是太喜欢当大家的妈妈啦～”维罗妮卡反问，“那我问你！在你心中，何为‘侠’？你又为何要投身于这片混沌？”
正玉沉默良久，仿佛在检视自己的灵魂，而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自然是——锄强扶弱、救助孤寡、肝胆相照、义薄云天。
纵然身死道消，不叫我心蒙尘。”
他抬眼，目光如出鞘的寒刃，映照着不容玷污的信念。
“侠以武犯禁，我亦深知如何趋利避害，安稳度日。
但我心不平！
见众生如草芥被碾轧，如蝼蚁被剥削，在泥泞中无声挣扎。
我无法背过身去，独善其身。
因此，我愿以身入局，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劈开这世道的不公。为枉死者鸣冤，为后来者，开太平。”
“好！”维罗妮卡脱口喝彩。
随即她懊恼地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她明明早已通过夏娃的数据，将正玉的言行剖析透彻。
这段话她也在历史记录文档中见过了。
但她却仍被他话语中，那股滚烫的力量点燃，并生出几分相见恨晚的热切。
不好，不好！
她强压住翻涌的心绪，将话题拽回熟悉的领域。
“救人于水火是侠，授人以知识亦是侠，只是救了一朵花，那也是花的大侠。
不需要所有人都踩着同一条独木桥，去成就同一种‘大侠’吧？”
正玉轻叹，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坚守正义的道路注定遍布荆棘，而放纵的“邪道”往往更简单直接，快意恩仇。
若玩家选择恪守程序化的正义，便注定要承受远超常理的恶意与考验。
纵观虚拟世界，即使是剑三中，投身恶人谷阵营的玩家，数量也为多数。
由此便知，人心深处往往更倾慕那打破桎梏的狂放，而非循规蹈矩的平庸。
更何况，若真放任玩家在没有目标的世界里漫游……
恐怕多数人宁愿每日做完日常就蹲在村口听老伯拉二胡，或是采一束野花沿路城东送到城西。
“我自然考量过。根据玩家在温斯坦城的每一次抉择实时评定，并为其烙印上独一无二的结局印记。”
他的声音透出精神长期紧绷后的沙哑，“但即便如此，最终也只能仓促打磨出，21种主干结局的雏形。”
维罗妮卡笑着挥手，一道虚拟屏幕应声展开。
屏幕上，玩家们自然地融入温斯坦城的千家万户，不同种族的人们在断壁残垣间相互扶持，重建家园，连孩童脸上都绽放着发自内心的、极具感染力的笑容，那笑声仿佛能穿透虚幻与现实的壁垒。
“别担心，”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秘的得意，“你知道吗？那些曾被你从绝望边缘拉回的温斯坦城民众，都自愿进入副本，准备为你分担这份重担。”
正玉瞳孔骤然收缩。
“你把她们牵扯进来做什么？！”
“咳。我用的是梦境——最温和的方式，充分尊重了她们的意愿！
这些孩子们基本都是自愿的！”
维罗妮卡看着他霎时阴沉如水的面色，信誓旦旦地保证。
她又绞尽脑汁地解释道：“就像嫁接树木一样。花果会在明年开放，但愈合可能需要后年或者大后年。
你大可不把这些受害者，当成不可自理的孩童看待。
温斯坦人还没那么脆弱，这点由我这个前温斯坦人来说，再合理不过了吧？”
正玉不太赞同：“让上万人的意识沉入同一个副本？你就不怕她们在梦中，与异界客产生不可控的深层联系？”
“放心，这套流程我很熟练，她们有分寸，不会向玩家透露不该说的！”
“……你究竟是怎么征求同意的？”正玉狐疑地眯起眼。
“哦，很简单，我就问——‘你愿不愿意帮助神使’？”
——我就知道！！！
正玉闭了闭眼，不赞同都写在了脸上。
维罗妮卡摸着后脑勺，嘿嘿干笑两声，熟练地切换至装傻模式。
正玉按下翻涌的情绪，试图与这位惯于蒙混过关的天才讲清道理。
“我明白你的理念，只要异界客最终帮助了需要帮助的人，过程可以放任自流。
但那终究是活生生的人，她们理应获得最基本的尊重与保障。
我正是出于此念，才希望精确测算出——改变未来，最少需要介入多少关键节点？我到底做出何种程度的干预，又该选拔哪些真正的佼佼者，来执行最终的修正。”
“那不可能！若非矫枉过正，如何能够成事！”维罗妮卡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打断了他，“直接让玩家代替这些人，走过最黑暗的路不就好了吗！
神使大人，并非所有苦难，都必须那个人亲身品尝才算完整。
那道坎过去了，她们就有机会在阳光下重新生长！至于她们是如何跨越的，这真的很重要吗？”
正玉眯起眼，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你如何确保，这种大规模的‘登录’不会对这些民众的精神造成负担，乃至二次伤害？”
维罗妮卡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临时登入权限。
我们会生成一次性的活动验证码，活动结束后，即刻失效并清除所有临时数据。
这只是一场限定活动，并非像正式玩家账号那样永久绑定。”
看着正玉陷入沉思的侧脸。
维罗妮卡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叹息的真诚。
“并非所有的经历，都值得被永恒铭记。成百上千次的轮回……已经足够了。”
她承认道，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
“副本的无限轮回，这确实是我的过错，是我救赎之路上的歧途。
但我最初开辟这些乐园，绝非为了折磨她们。
我只是想为她们提供一个庇护所，等待一个让她们重获新生的机会。”
她的目光落在正玉身上，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某种希望：
“而现在——我们不是等到你了吗？
所以，大侠，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