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站在殿门口，撑着门框，薄唇抿紧，眼神落在她与鹿童之间。
他没有立即回答。
只是视线从她仍然搭在鹿童手腕上的手，缓缓移开，像利刃一般割过空气。
良久，他终于开口，嗓音像刮在岩石上的风：
“我醒来……你不在。”
说话间，一缕血从他嘴角滑下，他却像没感觉似的，依旧站得笔直，目光始终沉沉。
黎瑶心口一紧，立刻起身，手中灵力汇聚：“别说了！你还在吐血！”
她一边扶住他，一边回头看了鹿童一眼，语气轻柔而歉然：“鹿鹿，我晚点再来看你。”
鹿童没有出声，只是在她离开的瞬间，微微低下了眼睫。
可识海之中，那道熟悉的诡异低语，再次响起——
【你就这么……看着她，扶着另一个男人离开？】
那声音缓慢地从雾霭中浮现，像是从深井底部爬出的怨魂，一寸寸拉扯着心神的清明。
【你不把她抢回来？你不是喜欢她吗？哈哈——】
紫眸少年的笑声低哑而寒冷，仿佛一道刀锋划破梦境，带着某种深渊般的快感。
【真是没想到……阿瑶，竟然——对你没感觉？】
鹿童垂眸，指节在锦被下缓缓攥紧。
“你闭嘴。”他低声道，眼神依旧冷静如霜，“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管。”
可那道声音却仿佛越发兴奋，低低在耳畔呢喃。
【别骗自己了。你很想她看你。想她只看你！】
【若是我是你——】
【我早就用“蛊惑”把她拉进我的世界了！】
【先婚后爱也好，捆也好，骗也好……快穿系统里那些攻略法子，对了，你现在早就应该恢复了那些记忆了。】
那声音猛地贴近他识海深处，忽然低笑。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近，像是即将附身一般，带着一股森寒的意志慢慢贴近他的灵识，仿佛要从背后扼住他、将他拖入泥沼。
鹿童眉心骤然一紧，额上冷汗滑落，声音却冷了下来：
“你是我分离出的杂念，你是我的一部分过去——”
“但你，不是我。”
“你，受制于我！”
他闭上眼，一道清冷的灵力在识海中骤然爆发，像将整个黑雾强行推开一寸，斩断那侵入的阴冷意志。
·
紫微星宫深处，内殿卧室，门扉一掀，是九曲流光的仙障，香风缓缓。
黎瑶亲自扶着杨戬踏入殿中，一路上，仙娥与侍卫纷纷行礼退让，神情恭敬：
“拜见帝女殿下。”
“拜见二郎神显圣真君大人。”
杨戬一脚踏入殿中，身形微晃，眼底压着浓郁的虚弱。他眉头微皱，沉声问道：
“他们在叫谁？”
“二郎神……显圣真君？”
他语气不重，却带着锋利而冷的质问。
黎瑶扶着他落座，手指轻轻一扬，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药瓶，倒出几颗灵光莹然的仙丹，亲手送到他唇边。
她轻声：“先吃药。”
杨戬盯着她，眼神不动，终是低头吞下仙丹。
药气入口温润，灵力自四肢百骸缓缓铺开，令他紧绷的肌肉缓了一线。
黎瑶收起药瓶，低头整理他的袖口，声音轻却不避讳：“二郎神显圣真君，是我夫君的神位封号。”
空气像骤然结冰。
杨戬指节轻颤，目光微敛，一声不吭。
他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闷住了一样，不是怒，不是痛，而是一种说不出口的酸涩——
像早该放下，却还执着地放在心上的东西，被人亲手揭开了盖子，告诉他：不是你的。
杨戬沉默地看着她，指节缓缓收紧，半晌，他抬起头，声音依旧清冷，却透出一种罕见的专注。
“阿瑶。”
“给我讲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他神情认真，甚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像是怕错过她将要说出的每一个字。
黎瑶微怔，看着他那双藏了太多雪意的眼睛，终究轻轻点了点头。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紫微星宫·观星台。
云层在脚下翻滚，星河倒映在琉璃星镜中，整座星台仿若漂浮在天幕之上。夜风拂来，仙灯摇曳，星轨旋转之间，紫微星的光辉洒满整个天地。
黎瑶带着他缓缓走上观星台。
两人站在星镜前，一上一下，镜面映出他们的身影，也映出遥远星辰的轮转。
“我和杨戬……从小就认识了。”
她轻声开口，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星海的静谧。
“算是青梅竹马吧，我们一起练剑，他总是冷冷的，但很护着我。”
她轻轻笑了笑，指尖点过星盘上那一点微亮的“天狼星”，声音低柔得像夜风。
“后来因为一点事，我忘了他。”
“可他没忘我。”
她声音愈发轻了，像是在跟自己说。
“他等了我八百多年。”
黎瑶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杨戬，眼底有光，嘴角带笑。
“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在我终于想起他来的时候，他替我复仇……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星辉落在她睫毛上，像冰雪初融。
她的笑容温柔而清澈，可是——
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杨戬盯着黎瑶，片刻后，他终于低声开口：
“这几年，我总是梦见他的记忆。”
黎瑶身形微震。
他语气冷淡，但唇角抖得厉害。
“我知道了。我就是他。”
“你也知道的。”
他抬头，眼中不带悲不带笑，只是那种决绝的宁静。
“我终究……会变成他。”
话音落地，仙雾翻涌，窗外月华微寒。
黎瑶看着他，喉间仿佛哽住了一口风。
眼前的杨戬，冷漠而清醒，但语气里却藏着一抹几乎让人听不出来的祈求。
仙雾未散，杨戬却忽然抬手，指尖轻轻在虚空勾了一个法诀。
银光如水，流过指间。
片刻后，竟在他掌中化出一道微光环绕的腾云术。
黎瑶微怔：“你……你怎么会仙术？”
杨戬没有看她，只淡淡道：“我记起了很多事。”
话音未落，他已经伸手牵住她，带着她踏上轻云。
云光流转，两人凌空而起，掠过紫微星河，掠过层云万丈，直往月宫而去。
黎瑶一时呆愣地看着他的侧脸，风将他的发丝轻轻吹起，银白的袍袖翻飞，他的眼神依旧淡漠，从容得仿佛掌控一切。
可那掌心的力度，却微微收紧了一点。
月宫，幽静无声。
桂花树下，金香轻落。整个月殿被淡金色月辉包裹，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清甜桂香，玉兔静静地趴在池边，眯着眼打盹。
黎瑶站在桂树下，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见月亮自己在呼吸。
杨戬缓缓走到她身侧，神情沉静，终于低声开口：
“阿瑶。”
“我和他……共享一个魂魄。”
“我知道，等他回来后，他会继承我的记忆。”
“也就是说……”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眼里。
“他知道自己的轮回。”
“他会和我一样，记得这一刻，记得你站在月宫看着我时的样子。”
“他知道，我和他一样……爱你——”
“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他的经历，也是我的经历。”
他语调平缓，低沉如月夜的湖水，不起波澜，却裹挟着无法抗拒的沉沦。
“阿瑶。”他终于直视她，声音比夜还静。
“不要拒绝我。”
黎瑶微微一震，还未说话，杨戬却抬手，轻轻指向她颈间的玉链。
那是一枚精巧的同心佩。
两颗玉心，彼此偎依，一如命运里交错的两颗魂魄。
素净，温润，毫无锋芒，却在此刻轻轻颤了一下。
黎瑶不由自主地抚摸上那块温热的玉佩，
仿佛在无声回应着某种天命之外的牵引。
杨戬缓缓开口，声音低哑：
“你还带着我送你的同心佩。”
“刚才它……波动了。”
他看着她，神情冷静得不像是在告白，倒像是在陈述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阿瑶。”
“你心乱了。”
黎瑶没有开口。
杨戬语气轻柔，偏偏句句如劫数，带着无法违逆的坚定。
“你心里有我。”
他停了一下，仿佛在等待一个谁都知不会来的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