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纪如铁,方显赫赫军威。
校场之上,戚弘毅说罢“教尔等知道,何为军令”的言语,竟然独自离去,将自己麾下六千兵卒和数万溃兵逃卒留在校场,弃之不顾。
逃兵溃卒们见此情景,心中不解,实在不知道那名声在外的戚大将军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议论之声渐起。
数万溃兵逃卒茫然无措,不知何去何从。
耿忠环顾四周,却见戚弘毅带来的南兵军容整齐,直立不动,嘲笑道:“蛮子兵,你们主将不管你们了,还傻站着干嘛!”
无人回应,亦无人有任何动作。
耿忠顿时感到有些尴尬。
周围耿忠的几个铁杆儿站不住了,询问道:“大哥,那戚将军说走就走,咱哥儿几个咋整?”
这一问,溃兵逃卒们也纷纷看向耿忠,期待着这个“出头鸟”能作出表率,给他们指引一条明路。
然而耿忠本人的心里却在犯嘀咕:“嘶,戚将军集结自己这些人在校场之上,似乎是有收编的意思。先前,自己虽有几句口角,不过是怕被收编之后,当作炮灰填线。可闹到如今这局面……”
他心中拿不定主意,只好说:“方才得罪了戚将军,如今他不告而别,怕是想激我们出走,借机拿捏我等。我等就耗在这里,南蛮子兵不动,我等也不动。”
说罢,耿忠竟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余溃兵逃卒见了,也有样学样,纷纷坐在校场之上。
乌云在校场上空翻滚,并不断沉下来,遮天蔽日,将校场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仿若悬在头顶的巨山,压迫感十足。
密云之中,闷雷滚滚,如同山崩。
天欲雨,风乍起。
一道霹雳划破乌云,给阴沉压抑的天空带来了刹那光明。
咔嚓嚓……
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接踵而至。
天空中的乌云被雷声震动,落下一场瓢泼似的豪雨。
雨水一来,溃兵逃卒们顿作鸟兽散,三五成群地聚集于遮风避雨的屋檐草垛下,以避免自己被雨水淋湿。
然而,当溃兵逃卒们仓皇躲雨,藏身于雨水淋不到的安全之地后,回过头来,竟看见戚弘毅麾下的六千南军的队列岿然不动,整齐地站立在雨水之中。
屋檐下躲雨的溃兵逃卒们见此情形,心中一阵纳闷儿:“这些兵,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耿忠见状,更向站立在雨中的队伍招手道:“南蛮子兵,下大雨了,还傻站着干嘛?快来同我们一起避雨。”
对于耿忠看似好心的提醒,南兵们却似充耳不闻,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雨中。
耿忠见状,心中不快,随口道:“戚将军麾下,原来是一群呆子兵。”
有耿忠带头,溃兵逃卒们亦逐渐开始对南兵们评头品足,话语之间,多轻蔑之意,且不乏有嘲讽南兵们头脑简单,不知变通之类的话。
大部分溃兵逃卒都认为,南兵的行为不过是一场无聊的作秀而已,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演不下去,从雨中退出。
当时,盛夏已终,秋意渐浓。
一场秋雨,一场寒凉。
北方的洛城更比其他地方冷的更早一些。
豪雨冰凉透骨,更有冷风席天卷地,莫说站在雨里,就连躲在屋檐下的溃兵逃卒,都感到冰凉透骨,瑟瑟生寒。
雨中的南兵们,却挺拔直立,不动如山。
雨越下越大。
随着时间的推移,溃兵逃卒们对戚弘毅麾下南兵的嘲讽质疑之声渐渐终止,化为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亲眼看着瓢泼大雨拍打在南兵们稚嫩的脸庞上,打湿了盔甲,渗透了衣服,也亲眼看着他们在泥浆中挺立,站如青松。
时间一点点过去。
雷鸣电闪渐止,大雨变成淋淋沥沥的小雨。
溃兵逃卒们不耐寂寞,又有一些小声的议论传来。
不过这一次,没有嘲讽,反而多了许多夸赞之词。
“厉害啊!在雨中站了这么久,竟没一个倒下的。”
“听闻戚将军治军严格,用兵如神,如此看来,名不虚传啊!”
“不止呢!听闻戚将军麾下军队,官兵同甘共苦,你看,队伍中不仅有兵,还有不少高阶将官,也未脱队避雨。”
“还有还有,听闻戚将军从不拖欠军饷,且军饷丰厚,若得战功,另有嘉赏。”
听闻这些声音,方才强行出头的“刺头儿”耿忠心中颇为不爽,狠狠瞪了那些兵卒一眼,便止住了这些不顺耳的议论。
风止,雨住。
阳光透过云层,给校场带来些许温暖。
沐浴在阳光之下,战士们淋湿的铁甲蒸腾出淡淡的水汽,在校场上空架起一道七色的彩虹桥。
屋檐下,方才躲雨的溃兵逃卒们已觉得腰膝酸软,过半数士兵已经脱下本就穿戴不整的铠甲,一屁股坐在屋檐下,斜倚廊柱,捶腰捏腿,以作休息。
那一支由南兵组成的方阵仍旧岿然不动。
这不仅需要强大的意志力,更需要强悍的体力。
看着这些南兵们,北方的溃兵逃卒们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敬佩之感。
“是什么支撑着你们,让你们无惧风雨,在此不动如山?”
溃兵逃卒们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疑问。
回答他们的,是统一的一句话:“未得军令,不得擅动。”
军令?
军令!
直到这一刻,那些从北地一路奔逃而来的北地军队才明白戚弘毅口中的军令的真正含义。
在从前的印象中,所谓“军令如山”,不过是将军们忽悠麾下新兵冲锋送死的托词罢了,真若信了,便是傻子,愣子,早晚沦为一将功成万骨枯中“万骨”的一员。
然而这一刻,这些惯常会脚底抹油的北地兵油子们,却从他们看不起的南兵身上,看到了“军令如山”的真正含义。
原来,这就是军令啊!
时间仍旧在流逝。
日头西斜,彤云渐起。
在夕阳的照耀下,战士们的铠甲反射出点点金光,恰似天兵临凡,让人肃然起敬。
千夫长耿忠再也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将盔甲穿戴整齐,从屋檐下走了出来,站在整齐的南军军阵之前。
而后,耿忠竟向南军将士们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军礼。
而后,更多的北军将士站了出来,将身上的盔甲穿戴整齐,向南军将士行礼致敬。
“耿忠,”一声铿锵有力的声音从耿忠身后传来。
戚弘毅和沈大河重新来到校场之中。
耿忠陡然转身,随后听到了戚弘毅的询问:“你可知军令为何?”
耿忠以手膺胸,单膝跪地,低眉颔首,回道:“戚将军,耿忠参军多年,至今日,方知军令为何!”
戚弘毅对耿忠的回答颇为满意。
“戚将军,”未待戚弘毅开口,耿忠竟率先提出请求:“请将军将我等纳入麾下,我等愿竭忠尽力,以身报国。”
北军将士听闻耿忠之言,齐刷刷跪倒一片,呼道:“请将军将我等纳入麾下,我等愿竭忠尽力,以身报国。”
当初,参军报国,远赴北疆,何人没有一腔热血?何人没有拳拳之心?
可岁月蹉跎,人心易怠。
主将翟功禄不思进取,吃空饷,刮膏油,任人唯亲,贪图享乐,而致军纪废弛,人心涣散。
后值胡人南下,翟功禄未战先怯,抛弃三军,独自逃命。
隆城之中,除却懵懂新兵之外,但凡嗅觉灵敏些的老兵,谁人甘做炮灰?
兵未败,山先倒。
隆城守军皆作鸟兽散,各谋出路。
逃兵溃卒,苟延残命。
即便日后得归乡里,也需带一辈子的耻辱印记,再无半分光荣可言。
今至洛城,得幸见戚弘毅麾下战士铁纪军威,怎能不唤起初心,心驰神往?
若幸蒙戚将军收留,洗刷一身耻辱,重头再来,在如此的铁军之中,何尝不能抗胡虏,报家国。
戚弘毅看着跪地伏拜的北军将士,开口道:“诸位,戚弘毅麾下军队,训练严格,纪律严明,功则赏,过,必罚。诸位若要加入我军,可得提前想好了。”
耿忠回道:“戚将军,耿忠军旅半生,自是始知军令。诚愿加入戚将军麾下,不避辛苦,甘效死力。”
“不避辛苦,甘效死力。”北军将士齐呼。
戚弘毅站在军前,高呼道:“诸位放心,戚弘毅用兵,不论亲疏,不分南北,只要恪守军纪,建功立业,人人都有升赏拔擢的机会。”
听闻此言,北军将士一片欢呼。
沈大河见戚弘毅未动刑罚,未胁迫威逼,便轻易收服这群素来不服管教的兵油子们,心中不由得对这位少年将军油然生敬。
他向戚弘毅竖起大拇指,道:“将军治军有方,令沈某大开眼界,有将军在,洛城无忧矣。”
戚弘毅却看向沈大河,道:“不,还不够。沈大人,我欲在洛城就地征兵,以备大战。”
“还要征兵?”沈大河颇为不解。
在沈大河看来,加上北军,戚弘毅麾下如今已有兵力过万,守卫小小的洛城,应是足够了。
“当然不够,”戚弘毅很快便解答了沈大河的疑问:“如今的兵力,守卫洛城已然足备,可若要远赴北地,收复隆城,却还远远不够。况且,我怀疑,隆城未必已经失陷。”
“什么?隆城还没有……”沈大河大为震惊!
戚弘毅并未解答沈大河的疑问,而是进一步提出请求:“沈大人,你在本地为官,对风土人情颇为了解,而我初来乍到,仓促征兵,恐人心难服。戚弘毅欲上报圣上,聘请沈大人为我军中监军,不知沈大人意下如何?”
沈大河似乎未曾预料到戚弘毅竟有此心思,一时愣怔当场。
片刻之后,沈大河拜道:“洛城乃沈某辖地,戚将军进驻于此,沈某自当鼎力相助。今日得见将军麾下铁纪军威,若能为军营参军,必可青史留名。沈某受宠若惊,岂有拒绝之理?”
“沈大人。”
“戚将军。”
二人双手紧握,从此戮力同心,共抗胡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