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的油香漫进堂屋时，八仙桌上的酒杯刚添满第二轮米酒。龙影把最后一盘刚炸好的藕盒端上桌，金黄的脆皮上还沾着细小的油星，热气裹着面香扑在人脸上，暖得让人鼻尖发痒。他往叶修五人面前各放了双新筷子，竹筷在灯光下泛着浅黄的光，筷尖还留着刚削过的毛刺，像极了这些年轻人此刻在新赛场上的青涩与锐利。
“刚听你们说这几个孩子是从别的电竞项目转过来的，”龙影坐下时，木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椅腿在水泥地上磨出细痕，“那这些孩子是怎么来的？难道说是你们五个领导一起去邀请的？”他说着，目光扫过万龙教练四人，又落回叶修身上，眼里的好奇像田埂上刚冒头的麦芽，带着点怯生生的打量。
这话一出，堂屋里的笑声忽然轻了些。万龙教练刚夹起的藕盒停在半空，油汁顺着藕盒的边缘往下滴，在桌面上洇出小小的黄痕；雷神风经理挠头的手顿在耳边，指腹蹭过被汗水浸得发潮的鬓角；星耀领队和星夜副总对视一眼，后者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的饭粒折射出细碎的光，两人都没立刻接话。
倒是叶修先抬了头。他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那节奏像极了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操作的频率——快而稳，指尖与木纹碰撞的轻响，和训练室里此起彼伏的“哒哒”按键声重叠在一起。他看向龙影，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里还留着熬夜练枪的红血丝：“叔，我们五个不是被邀请来的，是自己找过来的。而且您可能不知道，和平精英是用手机操作的，这和我们以前在荣耀里用电脑键盘鼠标打比赛，差别可不小。”
龙影愣了愣，伸手拿起桌角的旧手机——那是龙雷淘汰下来给家里用的，屏幕左上角裂着道斜纹，像条冻住的冰痕。他往杯里添了点热水，水汽模糊了杯口，也模糊了他看向手机的眼神：“用手机操作？那得多难？我看村里小孩玩手机游戏，手指头在屏幕上戳来戳去，跟弹棉花似的，看着就费劲。你们以前用电脑的，转过来能适应？”他说着，试着用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划，解锁界面的图案歪歪扭扭，像条找不着方向的蛇。
“刚开始确实难。”叶修拿起桌上的空酒瓶，转了半圈，瓶身上的标签被酒液泡得发皱，“荣耀里的技能连招靠键盘组合键，精准度高，反馈快，按下去的瞬间就能看到技能特效炸开；可和平精英用手机操作，开火、开镜、压枪、走位全靠两根大拇指和食指在屏幕上配合，稍微偏一点，子弹就打歪了。”他说着，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虚虚捏在一起，模拟着握手机的姿势，“我第一次练压枪，m416的弹道能从地上飘到天上，屏幕都快被我戳出坑了，练完之后指尖发麻，连握筷子都觉得费劲。”
苏沐橙往叶修杯里添了点米酒，壶嘴倾斜的角度刚刚好，酒液顺着杯壁滑下去，没溅出半点水花。她抬手比划了个在手机上滑动的动作，指尖悬在半空，模拟着调整镜头的轨迹，手腕轻转的弧度，和她在训练室里架枪时的微调一模一样：“我们在网上看到xcY龙凤战队的注册信息时，特意查了和平精英的操作模式。知道是用手机打，其实犹豫过——毕竟十几年的电脑操作习惯，突然换成巴掌大的屏幕，就像突然让用惯了镰刀的人改用锄头，怎么都觉得别扭。”
她顿了顿，指尖落在桌角的战术地图上，那里用红笔标着几个圈，像训练室墙上贴满的手机键位示意图。“但后来看了老板发的训练视频，”她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回忆的温度，“他用一部旧手机练走位，屏幕边缘都磕掉了漆，露出里面的金属边框，却还在反复调整键位布局，说‘手机操作有手机的巧劲，练熟了比电脑还灵活’。我们忽然觉得，这种从零开始的挑战，比待在熟悉的舒适区更有意思——就像摘桃，踮脚够到的，总比伸手就来的甜。”
唐柔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笔杆在指间转了个圈，墨汁在草稿纸上洇出小小的黑点。她忽然放下笔，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虚虚捏在一起，模拟着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射的动作——指尖绷紧，关节发白，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刚来时，我总把手机当鼠标垫，想靠手腕发力调整准星，结果屏幕乱晃，别说刚枪了，连瞄准都费劲。”她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服输的执拗，像她练枪时永远不肯调低的灵敏度，“万龙教练说‘手机得靠指尖发力，轻一点，巧一点’，我就抱着手机练了三天三夜，指尖磨得发红，贴了创可贴继续练，创可贴磨破了，就用胶带缠上，总算找到点感觉。”
她抬眼看向龙影，眼神里的光比灶台上的火苗还亮：“有人说‘电脑高手玩不了手机游戏’，我们就是想试试，能不能把荣耀里练出来的手速，变成手机上精准的点射；能不能把键盘上的默契，变成指尖同步的走位。就像您种稻子，以前用牛耕，现在用机器，法子变了，要长出好谷子的心思没变。”
魏琛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夹在指间转着，没点燃。烟盒的边角被捏得发皱，像他揣在兜里反复翻看的手机键位图。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道缝，里面藏着比同龄人更多的风霜：“我这老胳膊老腿，刚开始连手机握姿都不对，练一会儿就手酸，胳膊像灌了铅。星耀领队找了块海绵垫，给我做了个手机支架，说‘咱不求快，先求稳’。”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虎口处有块浅褐色的茧子，“现在我趴在地上当伏地魔，能用手机精准瞄准百米外的敌人，这在以前用电脑时，可没想过能做到——毕竟手机揣在兜里就能练，蹲厕所时都能划两下发丝，方便。”
伍晨把摆得整齐的空酒瓶又往里挪了挪，让它们和桌沿对齐，误差不超过一厘米，像他在游戏里永远精准的物资分配。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旧手机壳，边缘磨得发亮，背面还贴着张和平精英的按键布局图，图纸边角卷着，像片干枯的叶子。“我们五个凑在一起商量那三天，天天抱着手机练基础操作。”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决赛圈里的报点声，“叶修研究三指操作，吃饭时都把手机架在碗边，筷子夹菜的空当还在划屏幕；苏沐橙练陀螺仪压枪，走路时用手指在裤腿上模拟开镜，好几次撞到电线杆，额头上的包肿得像个小馒头；唐柔打磨点击频率，指尖磨出了茧子，贴了创可贴还在练，创可贴换了一沓又一沓；我和魏琛琢磨键位摆放，在纸上画了又改，改了又画，废纸攒了半箱子——就想证明，用手机操作的战场，我们照样能闯。”
他把手机壳放在桌上，指腹摩挲着上面的按键标记，那些用马克笔写的“开镜”“开火”字样已经模糊，却还能看出反复描摹的痕迹：“那天我们拖着行李箱站在训练室门口，看见老板和万龙教练正围着张桌子，用粉笔在地上画手机键位示意图，粉灰沾了满身，嘴里念叨着‘开火键放右边还是左边顺手’。墙刚刷到一半，白漆味呛得人睁不开眼，可他们眼里的光，比我们拿荣耀冠军时的聚光灯还亮。”
五个选手的话像串珠子，被“手机操作”这条线串在一起，落在龙影心里。他捏着那部旧手机，指腹蹭过屏幕上的裂痕，忽然想起龙雷小时候学用筷子的样子——刚开始握不住，饭菜撒得满身都是，却非要自己吃，小手攥着筷子，抖得像秋风里的稻穗，最后终于把米粒送进嘴里时，眼里的光比现在叶修他们的还要亮。
“这么说，用手机打比赛，比电脑还难？”龙影的声音里带着点惊讶，杯底在桌面上轻轻磕了磕，“那你们图啥？放着舒坦的路不走，偏要往难坎上撞？”
“图的就是这份难。”叶修拿起那块藕盒，咬下去时，焦脆的外皮裂开，咔嚓声在安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他慢慢咀嚼着，肉馅的鲜香混着面衣的焦香在舌尖散开：“电脑操作有固定的套路，就像老农用惯的犁，深浅都有数；手机却不一样，指尖的细微差别都能影响胜负，更考验反应和默契。就像种地，用锄头和用镰刀各有各的难处，但能把难的事做好，才更有滋味——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龙雷忽然想起他们刚来时的场景。五个穿着旧队服的人站在训练室门口，每人手里都攥着部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和平精英的训练场界面。叶修的手机壳上印着褪色的荣耀战队标志，苏沐橙的手机挂着个毛茸茸的挂件，晃悠着像个小旗子；唐柔的手机屏幕贴着防窥膜，在阳光下泛着蓝紫色的光；魏琛的手机背后夹着张银行卡大小的键位图；伍晨的手机套着最普通的透明壳，边角已经发黄。他当时紧张得手心冒汗，怕自己这简陋的战队留不住人，叶修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举着手机说“别担心，设备能凑合用，只要能练就行——你看，我这手机屏幕裂了道缝，照样能压枪”，说话时，他的拇指在裂痕上轻轻蹭过，像在抚摸一道勋章。
万龙教练这时才接话，他把藕盒放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回味刚才的对话：“其实我们后来才知道，他们为了适应手机操作，背地里下了多少功夫。叶修把手机绑在手腕上练走位，走路、吃饭、甚至睡觉前都在划屏幕，有次半夜翻身，手机砸在脸上，醒了揉揉脸继续练；苏沐橙走路时用手指在裤腿上模拟开镜，裤腿被戳得全是小窟窿，她就找块布缝在里面，接着练；唐柔的指尖磨出了茧子，贴了创可贴还在练，我们劝她歇会儿，她说‘现在多磨掉一层皮，赛场上就能多赢一次’。”
雷神风经理点头，指节在桌面上敲出和叶修相似的节奏：“就像上次打次级联赛，对方战队嘲讽我们‘用手机的杂牌军’，说‘手指头戳得再快，能有键盘鼠标准？’结果叶修他们五个靠手机操作打出个漂亮的战术配合——唐柔指尖快速点射吸引注意力，子弹像雨点似的砸在对方掩体上；苏沐橙滑动屏幕架枪封路，准星稳得像钉在地上；魏琛调整手机角度绕后埋点，陀螺仪压枪压得比谁都稳；伍晨精准点击背包换弹断后，手指在屏幕上翻飞得像只蝴蝶；叶修三指联动绕侧突袭，开火键按得飞快，‘哒哒哒’的枪声里，一串四把冠军拿了下来。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些孩子把手机玩活了，指尖上的功夫，不比键盘鼠标差。”
龙影看着眼前这九个年轻人，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学用智能手机的事。村里人都说“老了学不会，白费那劲”，他却偏要让龙雷教，老花镜滑到鼻尖上也不管，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玉米叶，却天天抱着手机练——练视频通话，练看天气预报，练查稻谷的市场价。现在他不仅能用手机交水电费，还会用相机拍地里的稻子，发给他在外的儿子看。
“你们啊，”龙影的笑声里带着点感慨，像风吹过稻穗的沙沙声，“跟我当年学用智能手机一个样，都爱啃硬骨头。”他往每个人碗里夹了块藕盒，筷子穿过热气，在碗里落下时带着点刻意的轻，“用手机咋了？只要指尖有劲儿，心里有数，在哪块赛场上都能打出名堂。就像我种稻子，以前弯腰插秧，现在用插秧机，工具变了，可盼着丰收的心没变。”
叶修拿起筷子，夹起那块藕盒，咬下去时，焦脆的外皮裂开，里面的肉馅混着汤汁在舌尖散开。他忽然觉得，这味道像极了他们现在的日子——外皮带着点焦苦，是指尖磨破的疼；内里却藏着踏实的香，是默契渐生的暖。苏沐橙往他碗里又夹了块，唐柔的目光落在他磨出茧子的指尖上，魏琛和伍晨碰了碰杯，米酒的甜香漫过杯口，在空气里缠成一团。
堂屋里的米酒香更浓了，和新炸的藕盒香缠在一起，漫过墙上的战术地图，漫过选手们放在桌角的手机——叶修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训练场的弹道图；苏沐橙的手机插着充电线，呼吸灯一闪一闪；唐柔的手机压在笔记本下，露出半截防窥膜；魏琛的手机壳上沾着点米饭粒；伍晨的手机屏幕黑着，像只蓄势待发的兽。酒香和果香漫过每个人眼里的光，那光里有疲惫，有坚定，有对过去的回望，更有对未来的眺望。
龙影看着这一幕，悄悄起身往灶房走。灶膛里的火快灭了，他往里面添了把柴，干硬的树枝“噼啪”地燃起来，火星子往上窜，映得他脸上暖暖的，像小时候龙雷趴在灶前看火时，两人共享的那片暖光。
他知道，不管这些孩子从哪个赛场来，不管是用电脑还是用手机，只要心里的火不灭，指尖的劲不停，总有一天能在pEL的舞台上，打出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