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牛同人
狐患与关帝之威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着掠过街巷,卷起阵阵枯叶。牛过偶然踏入父亲的房间,屋内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父亲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沉沉昏睡,唤了几声也不见回应。牛过心中警铃大作,多年来听闻的狐仙作祟传闻涌上心头,再细细观察周遭,蛛丝马迹皆指向邪祟 —— 窗棂处似有淡淡狐臊味萦绕,墙角竟有几撮细碎的狐毛,这才确定父亲是被狐妖所害。
怒火瞬间吞噬了牛过的理智,他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怒喝道:“狐妖如此欺人太甚,竟公然败坏我家伦常!那关圣帝君号称‘伏魔’,如今却放任这些妖孽横行,他到底在何处?” 满腔愤懑无处宣泄,牛过决定以笔为刃,书写表文上奏玉帝,不仅控诉狐妖恶行,还言辞委婉地指责关帝失职,未能尽到降妖除魔之责。
表文呈上,时光缓缓流逝。一日,天际突然乌云密布,狂风裹挟着砂砾呼啸而来,空中传来阵阵震耳欲聋的喊嘶声,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牛过抬头望去,只见关帝身披绿色战袍,手持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立于云端,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严之气。关帝怒目圆睁,声如洪钟般斥责道:“小小书生,怎敢如此无礼!天下妖魔无数,我岂只为你一家驱赶狐妖?若事事都需我亲力亲为,那要你们凡人何用?此次若不是你胡乱禀诉,又怎会惹出这般事端!” 言罢,关帝大手一挥,即刻下令杖责牛过二十。牛过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无形的力量按倒在地,剧痛从股间传来,仿佛皮肉都要被撕裂,鲜血浸透了衣衫,几近昏厥。
不多时,一位黑面将军押着一只浑身发抖的狐妖前来,那狐妖耷拉着脑袋,昔日的狡黠荡然无存。黑面将军向关帝复命后,牵着狐妖匆匆离去。自那以后,牛过家中的狐妖之患彻底消除,生活回归平静。
三年光阴转瞬即逝,济南游击的女儿突然被狐妖迷惑。那狐妖神出鬼没,时而化作翩翩公子与女子谈情说爱,时而幻化成狰狞恶鬼恐吓众人。游击心急如焚,请来各路道士、法师驱邪,符纸贴满了整座府邸,法事做了一场又一场,却都无济于事。狐妖愈发嚣张,竟在众人面前现身,大言不惭地对女子说:“我活了这么多年,生平唯一惧怕的,只有牛同人而已。”
游击听闻此言,满心疑惑,四处打听牛同人的下落,却毫无头绪,不知该去哪里寻找。恰逢提学巡察至此,牛过也前来参加考试。在省城的街头,牛过意外与营兵发生冲突,遭受羞辱。牛过心中不忿,径直来到游击府上诉冤。游击一听 “牛同人” 这个名字,又惊又喜,脸上堆满笑容,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态度极为恭敬。他立刻派人将惹事的营兵抓来,按照军法狠狠惩治了一番。
事后,游击将女儿被狐妖迷惑之事和盘托出,言辞恳切,苦苦哀求牛过帮忙。牛过念及对方的诚意,无奈之下,只得再次向关帝呈告此事。刹那间,金光闪耀,一位金甲神降临游击家中。此时,狐妖正在屋内与女子纠缠,察觉到金甲神的气息,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形也不受控制地缩小,最终化作一只瑟瑟发抖的犬形,在屋内疯狂乱窜,发出凄厉的嗥叫。不一会儿,它主动从屋内跑出,瘫倒在台阶下。金甲神冷冷说道:“上次帝君念你初犯,不忍诛杀,如今你不知悔改,再犯恶行,这次定不饶恕!” 说罢,用绳索将狐妖捆住,系在马颈上,腾空而去。至此,济南游击家的狐妖之祸终于平息。
2.湘裙
阴阳亲缘
陕西延安,山风裹挟着黄土,在街巷间肆意游走。晏仲与兄长晏伯同住,兄弟二人手足情深,令邻里皆羡。然而,命运无常,晏伯刚过而立之年,便撒手人寰,未留下子嗣;不久后,嫂子也追随而去。晏仲悲痛欲绝,心中暗自许下心愿:若日后生下两个儿子,定将其一过继给兄长,延续香火。
上天怜悯,晏仲终得一子,可妻子却因难产离世。他满心忧虑,生怕续娶的妻子苛待幼子,便寻思着买个妾室照料孩子。听闻邻村有人卖婢女,晏仲匆匆赶去相看,却都不合心意。友人见他失落,热情相邀饮酒解闷,晏仲不胜酒力,醉意朦胧中踏上归途。
夜色渐浓,月光洒在荒僻的小路上,给四周蒙上一层朦胧的纱。晏仲正跌跌撞撞走着,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晏兄!” 他转身一看,竟是故去的同窗梁生,依旧是记忆中那般亲切模样,正笑着向他招手。晏仲大喜过望,一时竟忘了梁生早已离世,满心欢喜地随他而去。
行至一处宅院,晏仲心中疑惑,这里并非梁生从前的住所。梁生似是看出他的心思,解释道:“新近搬来此处。” 说罢,邀晏仲入内饮酒。进得屋中,梁生却面露难色,称家中无酒,嘱咐晏仲稍作等候,便提着酒壶匆匆出门。
晏仲独自走到门外等候,忽听得一阵驴蹄声由远及近。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妇人骑着毛驴,身后跟着个八九岁的童子。那童子眉眼间,竟与兄长晏伯极为相似!晏仲心中猛地一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快步追上前去,急切问道:“孩子,你姓什么?” 童子脆生生答道:“姓晏。” 晏仲大惊,又追问其父姓名,童子却摇头表示不知。
说话间,已到童子家门前,妇人下驴进屋。晏仲一把拉住童子,声音发颤:“你父亲在家吗?” 童子跑进去询问。不一会儿,一位老妇人探出头来,晏仲定睛一看,竟是亡嫂!嫂子也满脸惊讶:“小叔子,你怎么来了?” 晏仲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随嫂子进了屋。
屋内陈设整洁,晏仲急切问道:“兄长何在?” 嫂子叹了口气:“讨债去了,还未归来。” 晏仲又问骑驴妇人是谁,嫂子告知是兄长的妾室甘氏,已为兄长生下两个儿子,大儿子阿大去集市未归,眼前这孩子正是阿小。此时,晏仲酒意渐散,猛然惊觉眼前所见皆是鬼魂。但念及兄弟情深,心中恐惧竟也淡了几分。
嫂子急忙准备酒饭,晏仲迫不及待想见兄长,催促阿小去找。许久,阿小哭着回来,说:“李家欠债不还,还和父亲起了争执!” 晏仲一听,拉着阿小就跑。赶到时,正见两人将兄长按在地上。晏仲怒不可遏,挥拳冲上前,挡在面前的人纷纷倒地。他急忙扶起兄长,那些人见状,仓皇逃窜。晏仲捉住一人,狠狠教训了一番才罢休。
兄弟二人手拉手,相对而泣。回到家,全家围上来嘘寒问暖,摆下酒菜,庆贺兄弟重逢。这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进来,晏伯唤他阿大,让他拜见叔叔。晏仲拉着阿大,哭着对兄长说:“大哥在地下有了两个儿子,可坟墓无人祭扫;弟弟我孤身一人,无妻无子,该如何是好?” 晏伯也黯然神伤。嫂子提议:“让阿小跟叔叔去吧。” 阿小听了,立刻跑到晏仲身边,紧紧依偎着他,不愿离开。晏仲抚摸着阿小的头,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阿小用力点头:“愿意!” 晏仲心想,鬼虽与人不同,但有个伴总比孤身一人强,心中稍感宽慰。晏伯叮嘱道:“带他去后别娇惯,多给他吃些血肉,白天让他在太阳下晒晒,过了午时再进屋。这孩子到六七岁,便能重塑肉身,娶妻生子,只是恐怕寿命不长。”
正说着,晏仲瞥见门外有个少女,眉眼温婉,似在悄悄偷听。他疑惑询问,晏伯解释:“这是湘裙,我妾室的妹妹,孤苦无依,在我家寄住十年了。” 晏仲又问是否许配人家,晏伯答:“还没有,最近有媒婆说东村田家有意。” 只听窗外传来少女清亮的声音:“我不嫁田家放牛娃!” 晏仲心中一动,却未敢明言。
随后,晏伯在书房为晏仲安排床铺,留他过夜。晏仲本不想留宿,可心中惦记湘裙,便想试探兄长的意思,于是与兄长告别后,走进书房。初春的夜晚,寒气刺骨,书房许久未生火,冷得像冰窖。晏仲正想着能喝点酒暖暖身子,忽见阿小推门而入,端来一碗羹汤、一壶美酒。晏仲问是谁准备的,阿小答:“湘姨。” 酒快喝完时,阿小又拿来炭火,放在床下取暖。晏仲问父母睡了吗,阿小点头,还说自己与湘姨同榻而眠。阿小等晏仲睡下,才轻轻掩门离开。晏仲躺在床上,想着湘裙聪慧贴心,心中愈发爱慕,又想到她能照顾阿小,娶她的念头更加强烈,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晏仲鼓起勇气对兄长说:“弟弟孤身一人,希望大哥能帮我留意合适的女子。” 晏伯摇头:“我们家虽不算穷困,但找妻子也得慎重。阴间即便有美人,对你也未必有好处。” 晏仲坚持道:“古人也有娶鬼妻的,有何不可?” 晏伯明白了他的心思,说:“湘裙确实不错。不过,得用巨针刺她的人迎穴,若血止不住,才能做活人妻子,不可草率。” 晏仲忙说:“有湘裙照顾阿小,我就心满意足了。” 晏伯只是摇头,晏仲苦苦哀求,嫂子见状,说:“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着,拿着针出门,正巧撞见湘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只见湘裙手腕上,已有新鲜的血痕 —— 原来她早听见晏伯的话,自己试过了。嫂子笑着松手,对晏伯说:“人家早就有意,还用你操心?” 甘氏却气冲冲赶来,指着湘裙破口大骂:“不知羞耻的贱人!想跟小叔子走?没门!” 湘裙又羞又愤,哭着要寻死,家中顿时乱作一团。晏仲羞愧难当,只好带着阿小告辞。晏伯叮嘱:“阿小跟你去后,别让他再回来,免得伤了阳气。” 晏仲点头应下。
回到家,晏仲谎称阿小是兄长卖婢时的遗腹子,因阿小与晏伯长得极像,众人也都深信不疑。晏仲教阿小读书,每日让他抱着书在太阳下诵读。起初阿小觉得辛苦,渐渐也习惯了。六月的太阳炽热无比,晒得桌椅发烫,阿小却一边玩耍一边读书,毫无怨言。这孩子十分聪慧,每日能读半卷书,夜里与晏仲同床而眠,还常背诵给晏仲听,晏仲欣慰不已。因心中始终惦记湘裙,晏仲也不再考虑娶别的女子。
一日,媒婆上门为阿小提亲,晏仲家中没有女主人操持,正为此发愁。突然,甘氏推门而入:“阿叔别见怪,我把湘裙送来了!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我好好教训了她一顿。阿叔如此一表人才,她若不跟你,还想跟谁?” 晏仲见湘裙怯生生站在甘氏身后,心中大喜,连忙请甘氏坐下,又说有客人在堂,便先去招待。等他回来,甘氏已走,湘裙早已卸下妆容,在厨房忙碌起来,只听得刀砧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一桌美味佳肴摆满餐桌,色香味俱全。
客人走后,晏仲回到屋中,只见湘裙精心梳妆,端坐室内。二人当即行拜堂之礼,结为夫妻。当晚,湘裙仍想与阿小同睡,晏仲说:“我得用阳气滋养你,不可分开。” 于是将湘裙安置在别室,只在晚间前去相聚。湘裙对阿小视如己出,悉心照料,晏仲对她愈发敬重。
一晚,夫妻二人情意绵绵,晏仲开玩笑问:“阴间可有美人?” 湘裙思索良久,说:“没见过特别出众的。只有邻家女子葳灵仙,大家都觉得她美,不过细看也与常人无异,只是善于打扮。我与她往来最久,却瞧不上她轻佻的性子。你若想见,我即刻能把她请来,但这种人,还是少招惹为好。” 晏仲好奇心大起,执意要见。湘裙拿起笔,似要写信,又放下,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晏仲再三恳求,湘裙才说:“你可别被迷惑了。”
说罢,湘裙撕纸作画,画成符状,在门外焚烧。片刻间,帘钩轻响,传来阵阵娇笑。湘裙起身将人迎入,只见那女子发髻高挽,宛如画中仙子。湘裙扶她在床头坐下,三人饮酒叙旧。起初,葳灵仙见了晏仲,还羞涩地用红袖掩口,不多言语;几杯酒下肚,便开始举止轻佻,毫无顾忌,甚至伸出一只脚压在晏仲衣上。晏仲顿时心乱如麻,魂魄都快被勾走了。可湘裙一直守在身旁,让他无法与葳灵仙亲近。
突然,葳灵仙起身掀开帘子出去,湘裙跟了上去,晏仲也不由自主地跟在后面。葳灵仙拉着晏仲进了另一间屋子,湘裙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只得愤愤返回。晏仲回来后,湘裙责备道:“不听我的话,日后有你后悔的!” 晏仲却以为湘裙嫉妒,心中不悦,两人不欢而散。
此后,葳灵仙不请自来,湘裙见了她就冷脸相对,毫不客气。可葳灵仙依旧与晏仲亲密来往,如此过了几晚。湘裙只要见到她,就破口大骂,却始终赶不走她。一个多月后,晏仲一病不起,这才后悔莫及,唤来湘裙同睡,希望能避开葳灵仙。可稍有松懈,葳灵仙就会出现。湘裙拿着棍子驱赶,却被葳灵仙打得遍体鳞伤。晏仲的病情愈发严重,湘裙哭着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姐姐!”
又过了几日,晏仲昏迷不醒,恍惚间,只见两个衙役拿着文书走进来,他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离开。途中,晏仲发愁没有盘缠,便请求衙役绕路去兄长家。晏伯见到他,大惊失色:“弟弟最近怎么了?” 晏仲如实相告,晏伯长叹一声:“果然如此。” 随即拿出一包白银,对衙役说:“小小意思,还请笑纳。我弟弟罪不至死,求你们放他回去,我让儿子跟你们走,或许能解决问题。”
晏伯唤来阿大陪衙役饮酒,自己则急忙回家,告知甘氏事情原委,又让她去隔壁唤葳灵仙。不一会儿,葳灵仙来了,见到晏仲,转身就想逃走。晏伯一把揪住她,怒斥道:“不知廉耻的贱人!生前是荡妇,死后是贱鬼,早就被人唾弃!还敢来害我弟弟!” 说着,一巴掌打过去,葳灵仙发髻散乱,美貌也减了几分。过了一会儿,一位老妇人赶来,跪地苦苦哀求。晏伯又责骂老妇人纵容女儿,好一番训斥,才让她们离开。
晏伯送晏仲出门,转眼间,晏仲便回到家中,走进卧室,猛然惊醒,这才明白自己刚刚已经死过一回。晏伯怒责湘裙:“我和你姐姐以为你贤良淑德,才让你嫁给我弟弟,你却差点害死他!若不是顾及身份,定要好好教训你!” 湘裙又羞又怕,哭着跪地认错。晏伯看着阿小,欣慰地说:“孩子,你如今真成活人了!” 湘裙想去做饭,晏伯却说:“弟弟的事还没完全解决,我没时间久留。” 阿小已经十三岁,对父亲十分依恋,见晏伯要走,哭着要跟随。晏伯安慰道:“跟着叔叔最开心,我还会再来的。” 说罢,转身离去,此后便没了音信。
后来,阿小娶妻生子,可惜儿子三十岁便离世。晏仲像当年照顾阿小一样,悉心抚养孙子。晏仲八十岁时,阿小的儿子也二十多岁了,晏仲便将家业分开。湘裙一直没有生育,一日,她对晏仲说:“我先去地下为你扫清障碍可好?” 言罢,精心梳妆一番,躺在床上安然离世。晏仲没有太过悲伤,半年后,也追随湘裙而去。
3.长亭
符箓情缘
泰山脚下,有个名叫石太璞的青年,自小痴迷厌禳之术。一日,他在山间漫步时,偶遇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道士见石太璞聪慧过人,心中大喜,当下便收他为徒。道士小心翼翼地打开装着书籍的牙签盒,取出两卷古书,上卷记载着驱狐之法,下卷则是驱鬼之术。道士将下卷递给石太璞,郑重地说:“你若能虔心研习此书,日后定能衣食无忧,享尽荣华,还能邂逅佳人。” 石太璞满心好奇,询问道士姓名,道士答曰:“吾乃汴城北村玄帝观王赤城。” 此后数日,王赤城倾囊相授,将书中秘诀毫无保留地传给了石太璞。
习得驱鬼之术后,石太璞声名远扬,前来求助的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一天,一位老翁登门拜访,他衣着华贵,身后跟着仆人,携带着丰厚的财礼。老翁言辞恳切,称自己的女儿被女鬼缠身,病入膏肓,恳请石太璞亲自前往救治。石太璞见老翁神色焦急,又听闻病情危急,便推辞了财礼,跟着老翁前往。
他们走了十余里路,来到一处山村。老翁家的宅院气派非凡,雕梁画栋,尽显富贵。石太璞进入内室,只见一位少女躺在轻纱帐中,婢女用银钩将帐子挂起。少女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虚弱地躺在床上,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如纸。石太璞刚靠近,少女竟突然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良医终于来了。” 全家人听闻,顿时喜出望外,原来少女已经多日不曾开口说话了。
石太璞走出房间,向老翁询问病情。老翁皱着眉头说:“白天倒还正常,一到晚上,就有个少年出现,与小女同床共枕。想要捉住他,却瞬间消失不见;没过多久,他又会出现,我怀疑是鬼在作祟。” 石太璞沉思片刻,说道:“若是鬼,驱逐起来倒不难;但若是狐妖,我就无能为力了。” 老翁连忙摆手:“肯定不是狐妖,一定不是!” 石太璞取出一道符交给老翁,当晚便留宿在老翁家中。
夜半时分,一个身着整齐衣冠的少年果然出现。石太璞起初以为是老翁家的亲戚,起身询问。少年直言:“我乃鬼也。你有所不知,老翁一家皆是狐妖。我偶然间喜欢上他女儿红亭,暂时在此停留。鬼被狐妖作祟,并不会损害阴德,你何必拆散我们的缘分,还要保护他们呢?红亭的姐姐长亭,容貌更是绝美。我愿意退出,将红亭完璧归赵,只等有德行的贤士来照顾她。只要老翁答应将长亭许配给你,你为红亭驱鬼,我自会离去。” 石太璞听后,思索一番便答应了少年的要求。这一夜,少年再未出现,红亭也渐渐苏醒过来。
天亮后,老翁满心欢喜地告知石太璞,邀请他去查看红亭的病情。石太璞走进房间,焚烧了旧符,正为红亭把脉诊治时,忽见绣幕之后站着一位女郎,她身姿婀娜,容颜艳丽,宛如天人下凡,石太璞心中一动,料想这便是长亭。诊完脉后,石太璞索要清水洒在帐子上,长亭急忙递上一碗水,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石太璞只觉意乱神迷,从这一刻起,他的心思便不再全放在驱鬼之事上了。
石太璞找借口说要回去制药,离开了老翁家,此后数日都没有返回。没了石太璞的压制,鬼怪越发猖獗,除了长亭,老翁家的儿媳、婢女都被鬼怪迷惑。老翁派人骑马去请石太璞,石太璞却称病推辞。第二天,老翁亲自前来,石太璞装作腿病的样子,拄着拐杖出来相见。老翁询问缘由,石太璞故意说道:“这独身的日子不好过啊!前夜婢女端汤时,不小心跌倒,热汤全洒在我脚上了。” 老翁又问:“为何还不续弦?” 石太璞叹了口气:“只是没遇到像您这样清白人家的女子。” 老翁听后,默默离开了。石太璞送别时还叮嘱:“等我病好了,定会亲自前往,就不劳您再跑一趟了。”
又过了几天,老翁再次登门。石太璞依旧跛着脚出来见他。老翁关切地慰问,石太璞心中暗喜。果然,老翁开口道:“我与老伴商量过了,如果你能驱走鬼怪,保我全家安宁,我小女长亭今年十七岁,愿意许配给你。” 石太璞大喜过望,当即跪地叩首,说道:“您如此厚爱,我这病弱之躯怎敢推辞。” 说罢,立刻起身,与老翁一同骑马前往。
到了老翁家,石太璞查看完被鬼怪作祟的众人后,担心老翁反悔,便请求与老妇人立下盟约。老妇人走出来,笑着说:“先生何必如此多疑?” 随即拔下长亭头上的金簪,交给石太璞作为信物。石太璞欣喜地接过,随后召集老翁全家,为他们一一驱除邪祟。只是长亭一直躲着不肯出来,石太璞便写了一道佩戴的符,让婢女送给她。这一夜,家中安静了许多,唯有红亭还在微微呻吟,石太璞给她喝下法水后,她的病症立刻消失了。
石太璞准备告辞,老翁极力挽留。到了晚上,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老翁热情地劝酒,众人相谈甚欢。二更时分,老翁起身告辞。石太璞刚躺下准备休息,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起身开门,只见长亭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焦急地说:“我家人想杀了你,你赶紧逃!” 说完,转身就跑。石太璞吓得脸色苍白,翻墙而出,拼命逃窜。远远看到火光,他急忙朝着火光处奔去,原来是村里的人在夜间打猎。石太璞大喜,等他们打猎结束,便跟着一同回家。
回到家后,石太璞心中满是怨恨,却又无处发泄,想着去汴城找师父帮忙惩治老翁一家。可家中老父卧病在床,他实在放心不下,日夜徘徊,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左右为难时,一天,两辆马车停在他家门口,竟是老翁和老妇人送长亭来了。老妇人埋怨道:“那晚你走后,为何不再来商量?” 石太璞看到长亭,心中的怨恨瞬间烟消云散,也没有说出之前的事。老妇人催促两人在庭院中拜堂成亲,之后便匆匆离去。
婚后两三个月,老翁家来接长亭回娘家。石太璞料想她此去恐怕不会回来,便想阻拦。长亭心中不舍,常常暗自落泪。一年后,长亭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慧儿,石太璞雇了乳母照顾孩子。慧儿夜里总是哭闹着要找母亲。一天,老翁家又派车来接长亭,称老妇人十分想念她。长亭更加悲伤,石太璞不忍心,只好放她回去。长亭想带着儿子一起走,石太璞不同意,长亭只好独自离去,临走时约定一个月后回来。然而,这一去便是半年,石太璞派人去打听,发现他们之前租住的房子早已人去楼空。
又过了两年多,石太璞对长亭的归来不再抱有希望,可慧儿每晚啼哭不止,石太璞心疼不已。此时,老父又因病去世,石太璞悲痛万分,自己也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连宾客的吊唁都无法接待。在昏昏沉沉之际,他忽然听到有妇人哭泣着走进来,睁眼一看,竟是身穿丧服的长亭。石太璞大悲,痛哭一声后竟昏死过去。婢女惊慌地呼喊,长亭也忍不住啜泣起来,她紧紧地抱着石太璞,许久之后,石太璞才渐渐苏醒过来,恍惚间说道:“我还以为自己死了,能在阴间与你相聚。” 长亭含泪解释:“不是的。我不孝,没能让父亲满意,被强行留下三年,实在是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这次家人从东海回来,途中得知公公去世的消息。我遵从父亲的命令,割舍下对孩子的思念,但也不敢违背礼数,所以前来奔丧。我来的时候,母亲知道,父亲并不知情。” 说话间,慧儿扑进长亭怀中,哭喊着:“我有父亲,却没有母亲了!” 屋内众人听了,无不落泪。
长亭起身,开始操持家中事务,将灵前的祭品准备得十分丰盛,石太璞心中这才感到些许安慰。但他久病未愈,一时难以起身。长亭便请石太璞的表兄帮忙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丧礼结束后,石太璞才能拄着拐杖起身,与长亭一起筹备父亲的下葬事宜。葬事完毕,长亭想要告辞回家,担心父亲责怪她私自回来。石太璞拉着儿子,苦苦挽留,长亭于心不忍,便留了下来。
没过多久,有人来告知长亭母亲生病的消息,长亭对石太璞说:“我为了公公的丧事而来,你就不能为了我母亲,让我回去看看吗?” 石太璞只好答应。长亭让乳母抱着慧儿去别处,自己含泪出门。这一去,又是数年没有音信。石太璞和儿子渐渐也不再抱有期望。
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石太璞打开房门,长亭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石太璞又惊又喜,正要询问,长亭却一脸悲伤地坐在榻上,叹息道:“我从小在闺阁中长大,觉得一里路都十分遥远;如今一日一夜奔波千里,真是累死我了!” 石太璞急忙追问缘由,长亭欲言又止。在石太璞的再三追问下,长亭终于哭着说道:“现在告诉你,恐怕我悲痛万分,你却会幸灾乐祸。这些年我们搬到了晋地,租住在一位赵姓缙绅家中。父亲与赵家主人交情很好,便把红亭嫁给了赵家公子。可那公子品行不端,经常在外游荡,家里闹得鸡犬不宁。红亭回家告诉父亲,父亲便将她留下,半年不让她回去。赵家公子恼羞成怒,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个恶人,派神差用锁链将我父亲抓走了。全家人惊恐万分,一下子就四散奔逃了。”
石太璞听后,竟忍不住笑了起来。长亭见状,大怒道:“他虽然对我们不仁,但那是我的父亲!我们夫妻恩爱数年,一直相敬如宾。如今他落得家破人亡,全家流离失所,你就算不为我父亲伤心,难道就不能为我难过一下吗?听到这个消息反而幸灾乐祸,你怎么如此无情无义!” 说完,长亭拂袖而去。石太璞连忙追出去道歉,可长亭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石太璞满心懊悔,以为两人缘分已尽。
没想到,过了两三天,长亭和老妇人一同来了。石太璞又惊又喜,上前慰问。母女俩却突然跪在地上,石太璞大惊,急忙询问原因,母女俩只是哭泣。长亭哽咽着说:“我负气离开,如今又厚着脸皮回来求你,真是没脸见人了!” 石太璞叹了口气:“岳父固然做得不对,但岳母对我的恩情,还有你我的夫妻之情,我从未忘记。不过听到他遭难而高兴,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就不能稍微忍一忍吗?” 长亭擦了擦眼泪:“我在途中遇到母亲,才知道抓走我父亲的人,竟然是你的师父!” 石太璞一愣,随即说道:“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但岳父不回来,你们父女就难以团聚;可要是岳父回来了,恐怕我又要伤心难过了。” 老妇人急忙发誓表明心迹,长亭也发誓一定会报答石太璞。
石太璞当即收拾行李,前往汴城。到了玄帝观,得知王赤城刚回来不久。他进入观内,拜见师父。王赤城问他为何而来,石太璞看到厨房下绑着一只老狐,它的前腿被穿透,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石太璞笑着说:“弟子此来,就是为了这只老魅。” 王赤城疑惑地询问,石太璞回答:“这是我的岳父。” 接着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相告。王赤城觉得老狐狡诈,不肯轻易释放;石太璞再三请求,王赤城才勉强答应。石太璞又详细讲述了老狐之前的种种欺诈行为,老狐听后,羞愧地钻进灶膛。王赤城笑着说:“看来它还没有完全丧失羞耻之心。”
石太璞起身,将老狐拉出来,用刀割断绳索。老狐疼得龇牙咧嘴,石太璞故意不一下子抽走绳索,而是来回拉扯,笑着问:“岳父,疼吗?要不我不抽了?” 老狐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等老狐被释放后,它摇着尾巴离开了道观。石太璞也向师父告辞回家。
在石太璞到达的三天前,已经有人将消息告诉了老妇人,老妇人先回去了,留下长亭等他。石太璞到家后,长亭迎上前,跪在地上。石太璞将她扶起,说道:“你若不忘夫妻之情,就不必如此。” 长亭说:“我们如今又搬回了故居,村子离得很近,以后通信也方便。我想回去看望父母,三天后就回来,你相信我吗?” 石太璞苦笑着说:“孩子从小没了母亲,我日夜鳏居,也都习惯了。如今我不像那赵公子,还以德报怨,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如果你不回来,那就是负心于我,就算距离再近,我也不会再过问,还有什么信不信的?” 长亭离开后,果然两天就回来了。石太璞问她为何这么快,长亭说:“父亲还记着你在汴城戏弄他的事,唠叨个不停,我实在不想听,所以就早早回来了。” 从此,长亭在两家之间往来频繁,只是石太璞和老翁之间,依旧互不往来,没有任何礼尚往来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