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目光沉静,如古井无波,看向面色灰败的铁烈:“老元帅,吴州百姓何辜?那妖物,必须铲除。”
铁烈凝视沈安良久,从那双年轻却深邃的眼眸中,他看到了真正的杀伐果断。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多年的浊气尽数吐出,转向一旁脸色变幻不定的铁铉:“铉儿,你听到了。沈长老此举,乃为我吴州万千生灵,为我大炎煌煌律法。你……你便全力协助沈长老,将功补过吧。我铁家,不能再错下去了,否则,百年清誉,将毁于一旦!”
铁铉身躯猛地一震,父亲的话语如重锤击心。他看着沈安,眼中闪过挣扎、羞愧,最终化为一丝如释重负的决然。对沈安沉声道:“沈长老,铁某先前糊涂,险些酿成大错。如今愿遵从父命,竭力相助,但凭差遣,万死不辞!”
沈安微微颔首:“铁元帅能明此理,善莫大焉。有劳二位。沈某这便告辞,后续事宜,我会再与元帅联络。”他没有多余的客套,说完便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待沈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庭院深处,铁铉才终于忍不住,快步走到铁烈身前,压低声音道:“爹,您……您为何要将铁家绑上沈安的战车?他要对付的,可是整个吴州世家啊!这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我铁家……”
铁烈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洞悉世情的苦涩与无奈:“铉儿,你以为沈安此来,仅仅是为了一个吸血妖兽吗?”
铁铉一怔,眉宇间露出不解。
“唉!”铁烈摇了摇头。
“你太小看云天策,也太小看陛下了!”
“沈安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快刀,一把专门用来斩断沉疴顽疾的快刀。”铁烈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寒意,“吴州这潭死水,早就该有人来搅动一番了。我们若不顺水推舟,主动割肉自保,只怕将来连骨头都剩不下。铁家……已经经不起下一次风浪了。”
“你以为,云梦龙皇之事,陛下会轻轻放过吗?沈安此举,亦是在给我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吴州世家,安逸太久了啊!”
铁铉默然,父亲的话让他瞬间清醒许多,吴州怕是要变天了。
夜色如墨,苏兴郡天机处秘密据点内,灯火通明。
沈安独自坐在书案后,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吴州的水,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金山寺,四大世家,如同深植于吴州大地数百年的老树,根系盘根错节,早已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那吸血妖兽,便是他们的“命根子”与“灵丹妙药”。
想要强行铲除,无异于要将这些老树连根拔起,必然会招致他们疯狂的反扑。阻力之大,甚至可能动摇吴州的根本。
硬闯金山寺,擒杀妖兽?那是下下策。
金山寺在吴州信众极多,香火鼎盛,名义上是佛门清净地。若是在那里大动干戈,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民乱,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那些老家伙绝不会坐以待毙,暗中掣肘、使绊子,是必然的。
除非……让那妖兽自己从龟壳里出来。
或者,让豢养它的人,再也无法安心地将它藏匿下去。
沈安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翌日,晨曦微露。
杭安郡,金山寺。
这座千年古刹依旧沐浴在宁静祥和的佛光之中,山门外,已有早起的香客陆续前来。
沈安一身朴素青衫,头戴斗笠,如同一个虔诚的远游客,缓步踏入那高大的山门。知客僧见他气度沉稳不凡,虽衣着简单,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上前合十行礼:“施主可是来上香?”
沈安取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却沉静的面容,微微一笑:“贫僧沈安,非为上香。久慕金山寺佛法精深,乃吴州第一名刹,特来挂单,欲在此礼佛静修数日,潜心研习佛理,还望贵寺行个方便。”他双手合十,语气平和谦逊,让人如沐春风。
金光上人很快便闻讯,亲自从后院出来相迎。当看清来人是沈安时,他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热情地将沈安迎入客堂奉茶。一番寒暄,得知沈安要长住,金光上人心中警铃大作,却也不好拒绝。
只得强笑着安排了一处最为清净偏僻的禅院,供沈安“静修”。
沈安便在金山寺安然住了下来。每日里,除了在禅房内焚香、诵经、品茗,便是偶尔在寺中随意走动,看看碑文,赏赏景致,与偶遇的僧人闲谈几句佛法,一派悠然自得。
一连数日,沈安皆是如此,规律得像寺里的晨钟暮鼓。
他越是这般平静无波,金光上人心中那根弦便绷得越紧,几乎快要断裂。这位天机处四长老,就如同一尊笑面佛,客客气气地住进了你家里,却让你时时刻刻都感到芒刺在背,寝食难安。他就像一柄悬顶之剑,不知何时落下。
金光上人私下里几次派出心腹僧人暗中观察,得到的回报都是千篇一律:沈长老大部分时间都在禅房静坐,偶尔出来也是在后山僻静处赏景,或是翻阅寺中藏经,并无任何打探或出格的举动。
可越是这样“正常”,金光上人越觉得心惊肉跳,如坐针毡。他深知沈安绝非无的放矢,此举本身便是施压。
这几日,金光上人眼皮直跳,夜里更是辗转反侧,总觉得一场天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又煎熬了两日,金光上人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惧与那妖物的催促。
这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他避开寺中巡夜僧人,悄然来到后山那座平日里戒备森严,严禁任何人靠近的舍利塔。此塔名为舍利塔,实则内藏龌龊。
他熟练地打开塔底的暗门,推开那扇沉重无比的石门,一股浓郁的阴冷腥腐之气便如潮水般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点亮灯笼,沿着湿滑石阶向下,深入塔底密室。
密室中央,赫然是一个方圆数丈的巨大血池,池中是粘稠腥臭的污血。
此刻,一条足有水缸般粗细,长达七八丈,通体呈现诡异暗红色,遍布滑腻粘液的巨大血蛭,正极度躁动不安地在血池中翻滚蠕动,搅得血水四溅,口中发出怪异低鸣,充满嗜血渴望。
这便是吴州世家圈养的“吸血妖兽”——千年血蛭妖!
“莫急,莫急,我的小宝贝。”金光上人看着那在血池中疯狂扭动的血蛭妖,声音带着几分安抚,也带着深深的无奈与疲惫,“外面风声太紧,那位煞星就在山上盯着。你且再忍耐几日,等他走了,我便放你出去好好饱餐一顿。”
血蛭妖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但饥饿的本能让它更为狂躁地搅动着血池,巨大的身躯拍打着池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它已经足足七八日未曾外出吸食武者精血,腹中空空,饥饿感让它几欲发狂。
金光上人看着血蛭妖痛苦的模样,心中一片冰凉,额头渗出冷汗。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沈安的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