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军校尉,一个年轻气盛的将领,忍不住道:“将军,若赵暮云真兵马埋伏在谷中,我们何不趁其立足未稳,主动出击?总不能坐以待毙!”
“出击?”张韬冷笑一声,走到沙盘前,“你看看这地势。”
他抓起几面代表己方兵力的小旗:“我军两万,其中骑兵三千。杨超拥兵近四万,虽多为新募之众,但据高地而守,兼得火器之利。再看这里——”
黑色小旗插在子午谷口:“若赵暮云真在此处,哪怕只有一万精兵,出谷便是开阔地,正适合他的河东铁骑冲锋。”
“我军攻万年,则侧翼暴露;攻子午谷,则万年守军出城夹击。强行进攻,胜算几何?”
左军校尉张了张嘴,最终哑口无言。
张韬直起身,甲叶碰撞发出沉闷声响:“我军自河南长途奔袭,粮草仅够半月。”
“杨超叛变蓄谋已久,粮秣充足。更别说,如今他还得了赵暮云支援……”
他没有说下去,但帐中每个人都明白那未言之语。
这一仗,已从速战速决的平叛,变成了生死未卜的僵局。
“传令各营。”张韬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第一,加固营垒。外围壕沟加深至一丈五,底部插竹刺。栅栏加高,每隔三十步设一箭楼。”
“第二,多设鹿角拒马。将后营所有备用木材全部取出,在营寨外三百步处设三重障碍。命工兵连夜赶制铁蒺藜,撒在障碍之间。”
“第三,游骑加倍。以百人为一队,十二时辰不间断巡视,尤其警惕子午谷方向。遇敌不必接战,以响箭为号,探明敌情即回。”
一连串命令清晰果断。
众将领命,帐内气氛稍松,至少将军有了决断,总比犹豫不决要好。
但张韬接下来的话,又让所有人的心提了起来。
“王参军,”他看向军中参军,“你来执笔,八百里加急,奏报陛下。”
王参军立刻走到案前,铺开黄绢,提笔蘸墨。
张韬负手踱步,字句斟酌:“臣,河南节度使张韬谨奏:杨超确叛,勾结赵暮云,获火器助,兵锋正锐。臣前锋受挫,损兵八百,敌势已成,非重兵难以剿灭。”
他停下脚步,望向帐外浓重的夜色:“恳请陛下速发援军,或准臣暂据险要,与敌相持,待其粮尽或朝廷援至,再图进取。”
王参军笔下如飞,墨迹在黄绢上蜿蜒。
写到最后一句时,他笔尖微顿,抬头看向张韬:“大人,这‘暂据险要,与敌相持’……陛下会不会以为我们畏战?”
张韬没有立即回答。
他走到帐边,掀开厚重的门帘。
寒风呼啸而入,吹得火把剧烈摇曳。
营寨外,黑暗无边无际。
远处,万年城的方向,隐约可见几点微光,如同蛰伏巨兽的眼睛。
“畏战?”张韬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带着一丝苦涩,“我们出发前,陛下密旨:‘杨超若有异动,相机处置,必要时可便宜行事。’”
他转过身,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什么是‘便宜行事’?是剿灭,是招安,还是……借刀杀人?”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有些话,不必说透。
在座的虽然都是一群大老粗,但岂会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
李金刚这道语焉不详的密旨,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张韬心里。
“按我说的写。”张韬最终道,“加一句:臣愚钝,恐负圣恩,伏乞明训。”
他要援兵,也要观望。
要表忠心,也要留后路。
这乱世之中,为将者不仅要会打仗,更要懂人心、识时务。
王参军写完最后一句,盖上河南节度使的印信。
黄绢被仔细卷起,装入铜管,蜡封,交给早已等候在帐外的传令兵。
“换马不换人,直奔西京!”张韬沉声道。
“诺!”传令兵翻身上马,鞭声破空,马蹄声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张韬站在帐外,久久未动。寒风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头顶,乌云密布,不见星月。
一场大雪,怕是就要来了。
“大人,进去吧,天寒。”王参军低声道。
张韬摇了摇头,目光仍盯着黑暗深处:“王参军,你说,陛下的援军,会来吗?”
王参军沉默良久,最终只说了一个字:“难。”
张韬笑了,那笑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苍凉而疲惫。
他原本是大胤的河南节度使,李金刚进了京城,建立大奉王朝,并派牛德胜和马宗亮横扫大河以南各道。
张韬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牛德胜的十万大军到来,果断选择改变旗帜。
河南节度使的位子保住了!
但并不代表做得长久。
圣意啊,比战场更凶险。
“回帐。”张韬最终道,“传令火头军,今夜加餐,每人多发二两肉。告诉将士们,援军已在路上,我们只需固守待援。”
这是谎言,但有时候,谎言比真相更能安定军心。
王参军应声而去。
张韬最后望了一眼万年城的方向,放下帐帘。
帐内,火把依旧噼啪燃烧。
那张巨大的牛皮地图上,黑色小旗如同毒蛇,盘踞在万年城与子午谷口。
而代表己方的红色小旗,孤零零地插在开阔地上,前后无依。
这一局棋,已到中盘。
张韬坐回主位,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汤,一饮而尽。
茶苦,心更苦。
但他不能倒下。
这两万将士的身家性命,河南军的荣辱存亡,都系于他一身。
“传令各营,”他最后吩咐亲兵,“今夜我亲自巡营。”
甲胄碰撞声中,张韬再次起身,大步走出中军帐,融入营寨的灯火与黑暗之中。
......
万年城南,杨超大营。
胜利的喜悦尚未完全散去,杨超便陷入了新的焦虑。
火器的威力让他震撼,也让他对赵暮云更加忌惮。
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和粘稠难灭的火焰,若是用来对付自己……
“将军,张韬深沟高垒,摆出守势,看来是怕了。”杨洪道,“但我们粮草不继,久持不利。是否按赵大都督之前所言,伺机向河南移动,就食于敌?”
杨超沉吟:“河南是张韬和李金刚的地盘,人生地不熟。”
“赵暮云让我们去,怕是存了让我们与李金刚主力拼个两败俱伤的心思。他答应后续支援的粮草军械,尤其是火器,到现在也只送来这么点……”
他正犹豫间,亲兵突然飞奔入帐,激动得声音发颤:“大人!大人!大帅……大帅到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