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回来得很快。
盈珠往他身后望,没见着江竟云的人,一时诧异。
“江大人呢?”
门房笑笑,道:“江大人说,从正门进不好,今日是除夕,若是落在外人眼中,于郡主名声不利,所以……”
他话还未说完,一道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盈珠的视线里。
江竟云还穿着绣衣属的官服,黑金绣衣自带一股肃杀气质,压迫感极强。
可沿途灯光一点一点模糊了他身上如霜雪般的冷清,那张清隽如仙的脸上漾开温润笑意,狐狸眼里目光灼灼,整个人好似一块被打磨了上千年的宝玉。
还未靠近她就要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柔光泽彻底俘获心神。
“上次在霞飞楼,我看你很喜欢这道樱桃肉,便猜你好甜口。”
“这道‘它似蜜’在京中很出名,属霞飞楼做得最好,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碧琼立在一旁布菜,色泽鲜亮的羊肉散发着腾腾热气落在她面前的碟中,盈珠在江竟云期待的目光中尝了一口,眼前一亮。
这羊肉入口软嫩,甜中带咸,不但好吃,还很合她的胃口。
“很好吃。”
盈珠笑,见江竟云面前的碗碟干干净净,刚坐下一刻钟就光顾着给她介绍这霞飞楼的菜肴了,便道:“江大人不必拘束。”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坐在一起吃顿年夜饭也没什么的,江大人这般,倒显得生分。”
江竟云被她灿烂的笑颜晃了一下神,心口好似被温暖的棉絮填满,他笑意更深:“郡主说的是。”
“别叫我郡主了,叫我的名字吧。”
盈珠道:“我封号羲和,真名傅晏熹,可我还是更喜欢盈珠这个名字。”
盈珠这个名字,是她刚入藏春阁时,头一个跟着的姐姐同她取的。
没什么多雅致的寓意,只是盈同满,盼她吃穿不愁,人生圆满,珠意珍贵,愿她将来得良人相伴,待她如珠似宝。
“你叫我盈珠,我以后便叫你江大哥。”
少女眸光湛湛,面上笑意清浅,昳丽眉眼好似凛冬盛放的寒梅。
江竟云却深知这寒梅绽放的不易。
本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女,本该被人如珠似宝地疼爱着长大,却在幼时被拐在外,流落青楼长大。
孤身一人寻回京城后,亲生父母却早已有了疼爱的养女。
平心而论,若是他,恐怕没有这样开阔的胸怀和豁达的心境。
怎么也要将荣国公府搅合得天翻地覆,让那些偏心又冷漠的家人不得安宁才对。
他这番感受若是叫荣国公一家知道,只怕他们要气得吐血。
自从盈珠归家,他们荣国公府被搅合得还不够乱吗?
名声一落千丈不说,养女的婚事没了,又招了当今陛下嫌恶。
一双儿子也被东恒第一书院退学,国公府也和桃李满天下的柳山长结仇。
总之自从盈珠回来,他们荣国公府哪哪儿都不顺。
这还不够天翻地覆?
当然,荣国公府不会知道,正如此刻盈珠也不知道江竟云因何望着她沉默一般。
那双本该狡猾多情的狐狸眼里此刻盛满疼惜,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江大哥?”
盈珠轻声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当然不是。
只是江竟云总觉得这不够亲近。
耳畔浮现出一道稚嫩又欢快的童声:“竟云哥哥,你帮我把风筝摘下来好不好?”
“竟云哥哥,你生得真好看,母亲说你是我的未婚夫,什么是未婚夫啊?”
“竟云哥哥,你别不理我了,也别生我的气,都怪我太小了,那你等等我,我迟早会长得和你一样大的,好不好?”
“竟云哥哥——”
江竟云眸光深邃:“你小时候,都是叫我竟云哥哥。”
他目光太过炙热,盈珠一时间竟不敢直视。
她移开目光,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青梅酒:“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江竟云面上浮现出一抹黯然和落寞,但很快就收敛心神:“无妨,你就叫我江……”
“这个称呼,等我往后再叫。”
这个?往后?
江竟云眼眸微亮,什么往后?
一杯青梅酒下肚,盈珠按住自己莫名慌乱的心跳,轻声重复:“竟云哥哥,等日后……我再这样叫你。”
那四个字她声音放得很轻,可落在江竟云耳中却无比清晰,带了几分缱绻意味,和幼时稚嫩童音重合,在他耳边生出无限回音。
“那我便期待着这样的日后。”
江竟云微微笑起来:“盈珠。”
郡主府里,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两人怀着同样的心思,试探着靠近。
一顿年夜饭吃的温情脉脉,又无限温馨。
这厢荣国公府里。
荣国公夫人沉着脸看着八仙桌对面空无一人的位置,心思百转千回。
今晚府中的团圆饭,不单傅晏熹没回来,就连阿黎也被景王府来人接走了。
傅晏熹没回来,荣国公夫妇自然是恼恨居多。
这是她回来的第一年,荣国公夫妇本以为先前闹得再过,这年夜饭她也该是要回来吃的。
结果人真就称病不来了,他们三催四请,最后叫了傅晏铭去请,还是没能将人请来。
下午迟迟等不到傅晏熹的人来时,荣国公夫人差点就按捺不住要冲去郡主府找人了。
她要问问她这个女儿,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没有将他们当做父母,有没有将自己当做傅家人?
可荣国公阻止了她。
“算了,随她去!”
若傅安黎不曾寻到景王这座靠山,荣国公是万万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对比起乖巧懂事的傅安黎,傅晏熹这个亲生女儿实在太不得他的心。
既然她这般狠心绝情,那他们荣国公府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左右荣国公府不止有她这一个女儿。
景王府派人来接傅安黎时,荣国公夫妇其实是高兴的。
这说明这位王爷极其看重养女,是真心将她当做亲孙女儿来疼的。
荣国公示意傅安黎去景王府将景王一道请回来用年夜饭,没想到傅安黎压根不接他的话茬儿,上了王府的马车就走了。
荣国公夫人恼恨傅晏熹不归家,欢喜傅安黎得景王喜爱,也因着养女不在有些感伤。
看着载着傅安黎的马车远去,荣国公却陡然间意识到一件事。
阿黎,或许对他们生出了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