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见阿史苓哭得伤心,从袖间抽出帕子递于她,待她止了哭声,才再次开口。
其实阿史苓钟情于阿多图,这中间有一段曲折,总之说来,就是老套的故事,四个字总结,英雄救美。
后来,美人儿倾心于救她的英雄,但英雄无动于衷……
“苓姑,其实这次你随我来徽城,并非为了游玩,是为了找机会同我说刚才的那些话,可对?”
阿史苓睁着湿漉漉的双眼看向江念,吃惊之余又有些不自在。
江念继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担心家人不同意你嫁于阿多图大人,想让我同大王言明,给你二人赐婚,是也不是?”
阿史苓红着脸点了点头。
然而江念声音有些冷平,说道:“苓姑,这个要求我没法应下。”
阿史苓困惑地看着江念,满脸不解。
江念在她脸上望了望,声音软了下来,说道:“你想嫁于阿多图大人,不难,也就大王一句话的事情,阿多图大人忠于王,只要王的话,他都会遵从,但我却不能应下。”
“为何呀?”阿史苓急问道。
“你为了同阿多图大人在一起,不介意与他人同侍一夫,可那位女子呢?你有没有想过,她介不介意?她……未必愿意。”
江念说罢,阿史苓怔了半晌没回神,讷讷道:“她不愿意?”
“自然不愿意的,换了我,我也不愿。”
阿史苓脸上的血色渐褪,好像一直以来的希图破裂了,无望了。
江念不好劝她,这种事情需要她自己去消化。
“念念姐,我想去那边一个人坐会儿。”阿史苓低声道。
“去罢。”江念朝珍珠招手,叫她上前,叮嘱道,“看好你家主子。”
珍珠应下,随在阿史苓身后沿清溪往前缓步行走。
江念盯着阿史苓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时身后一个声音叫她。
“阿姐。”
江念转头看去,就见江轲牵着两匹马儿向她走来,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过来。
“要同我赛马?”江念接过缰绳,笑问道。
“咱们往前走走,说说话,阿吉忒烦人总是夹在中间,叫我同阿姐单独说话的机会也没有。”江轲说道。
江念噗嗤一笑,扭头远远看去,就见呼延吉正被安努尔、石儿禄还有崔致远几个围凑着,不知聊些什么。
“走罢。”江念牵着马儿往一个方向走去。
江轲同她并立而行,一人牵着一匹马,信步走着,边走边闲散地说着近况,谁也不愿提从前的事。
走了一会儿,江轲突然开口道:“阿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江念怔了怔,问道:“跟你走?”
“是,我不可能待在夷越,这里不是我的家,也不是你的家,我们是梁人,该回到梁境,那里才是我们的家,是我们该归去的地方。”
江念驻足,看向江轲,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说道:“轲儿,我们回不去,在梁国,我们是见不得光的罪人。”
人都是思乡的,在夷越她被当成异族,更深人静之时不是没思念过生养她的故土,可是家没了,亲人没了,他们回不去。
江轲立住脚,瞟了一眼远处的呼延吉,说道:“他没同你说么?”
“说什么?”
“太子出奔东境。”
一阵风过,江念耳边再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那句话随风荡远,太子出奔东境……
李恒,她曾经的未婚夫婿。
李恒本是大梁太子,勤恪贤明,宽和仁善,曾是大梁上至庙堂,下至百姓认为下一任帝王的不二人选,最后不知何因,被先帝罢黜太子之位,幽囚于太子府中,不,应是前太子府。
江家女郎也就是江念,同太子李恒明旨赐婚,只待完礼,不想这中间发生了变故。
一个被抄家,一个被废,一对天造地设的姻缘生生被拆散。
江念艰难地找回神思,问道:“说于我听。”
江轲便把事情头尾道了出来。
在江轲的叙述中,江念得知,李恒在旧部的帮助下逃离前太子府,去了大梁东境,那里已集齐他的旧部。
李恒虽然被废,可他并非没有任何倚仗,他的身后立着支持他的旧将,那些人隐忍不发,只等他一声令下。李恒此人表面看起来温和谦雅,实则明决,智珠在握。
“我打算去投靠太子殿下。”江轲说道,语气带了一点激动,“阿姐,你同我一道走,好不好?”
江念一时间有些难言,这消息太过突然。
江轲继续道:“我知道阿姐是被迫的,是阿吉那混账趁你落难,威逼引诱之下,阿姐不得不委身于他。”
江念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样,轲儿,你错想了。”
“阿姐不用替他说好话,阿姐总替别人着想,他就是拿捏住你这一点,叫你挣脱不开,咱们家从前那样待他,阿吉就是恩将仇报。”
“是吉儿救的我,没有他,我死活不知,莫再这样说他。”江念有些气了。
江轲见她面带愠意,缓了缓,说道:“阿姐,他救你,这没错,我也感激,可他不该借此打你的主意,他难道不知你同他在一起后要面对什么?只顾自己的私心,把你占有,这不是恩将仇报?”
江轲越说越恨:“他若真有心,就该默默护着你,他不该……不该这样!”
“轲儿!”江念打断他的话头,说道,“他没迫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江轲根本不信,就他所知,阿姐儿时对呼延吉好是好,只是把他当作自家弟弟一般,再无旁的。
所以哪怕江念直言是她自愿,江轲也认定江念不想他同呼延吉有嫌隙,才替他辩解,再一个木已成舟,不得不替他遮掩和开脱。
江轲不在这个话上逗留,重回刚才的问话:“阿姐同我一道走,去大梁东境,可好?”
说罢,见江念不给回答,有些着急:“轲儿好不容易找到你,爹娘没了,阿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难道忍心再次分别?”
江念低下头,默然不语。
江轲心底一凉,这便是无声地回答了,他怎么也没料到,他的阿姐有一日竟为了呼延吉而弃他。
他同呼延吉,她选择了后者。
江轲知道劝不动她,也不再强求,换了一种语调,面上带笑地说道:“是轲儿不好,叫阿姐为难,咱们现在不说这个,这么广阔的郊野,这么好的天气,怎能不迎风纵马,阿姐要不要同我比试一番?”
“那你可愿留下?”
江轲悠长地叹了一声:“我不能勉强阿姐,阿姐也莫要强求我了罢。”
江念虽然舍不得他,不想二人再分开,可他已是二十出头的儿郎,有自己的想法,她既不能左右他的想法,更不能替他做主。
“那你往赴大梁东境后,给阿姐来信,报个平安。”江念说道。
江轲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上马:“就是走也不是现在,我得在徽城玩几日,也想多陪陪阿姐。”说着,一扬手,“快上马,咱们赛一赛。”
江念不再多言,将衣摆掖于腰间,翻身上马,接过江轲抛来的马鞭,往空中甩了甩,一声驾呵,马儿撒开蹄子往远处飞驰而去。
江轲扬鞭拍马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快速在郊野之上逆风而驰。
跑了一会儿,江念发现江轲始终与自己并行,保持不大的距离,然后渐渐靠拢,两匹马越行越近,江念顶着劲风,稍稍眯起眼,正要开口叫他别行太近,江轲足点马镫,一个翻身落座到江念身后。
快速从江念手里接过缰绳,拍马扬鞭,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飞马而去。
“轲儿你做什么?”江念惊慌下灌了一口凉风。
江轲先时不语,接着说道:“得罪阿姐了,你不愿同我走,我只能这样带你走。”
“你疯了,快停下。”
江轲越发策马扬鞭。
“江轲,你再不停下,我真恼了。”江念喊叫道,可她恼怒的叫喊很快被呼呼的风声扑灭。
江念开始心慌,怎么也没料到江轲有此一举,他一开始就预谋好的,他要带她离开夷越。
所以当她提及同回夷越京都,他一直找借口拖延,甚至今日出城只怕也是有意为之,寻一个支开呼延吉的机会。
江念用胳膊肘抵向身后的江轲,厉声道:“停下!我说的话听到没有?!我叫你立马停下!”
江轲受了江念一肘子,闷哼一声,却并不减速,他不能停,只有这一次机会把人带走。
江念见他态度坚决,一声不吭,情急之下就要跳下马背,却被江轲拦锢住。
“阿姐,你做什么?”江轲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江念冷声道:“你怎的这样狠心,叫我夫妻分开?”
“那我呢,我才是你的家人,你一女子浮寄他乡,又无亲人在身边,受了欺辱谁替你出头?我知你怨我,但为了阿姐的余生,就是再怨我,我也要把你带离夷越,情愿你嫁一普通梁人,平安一世,也不愿你在囚牢一样的王庭里,茫然不知以后。”
江念气恨得直想给他来一耳刮,奈何身子扭着,施展不出力道。
“他自册我为妃,再无旁人,护我如珍,你怎知我过得不好?”
江轲嗤笑一声:“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谁能保证以后。”
江念简直同他说不通,一套一套歪理张嘴就来,蛮不讲理,横心要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