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些吵闹，蓝武略显不耐烦的转过身，朝那几个叫嚣最凶家伙看了一眼。
瞬间，奉天殿内的喧嚣，就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滔天的巨浪，仿佛撞上了一座无形的礁石，声势浩大的咆哮，最终只化作了破碎的浪花。
“呵！”
蓝武冷笑一声。
他根本没有理会那些跪地泣血的文官，也没有去看那些怒发冲冠的武勋。
那些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
他只是安静地站着，再次转过头，目光笔直地，落在了龙椅之侧，那个年轻的监国太子身上。
今日这朝堂之上，唯一能让他正眼相看的，只有朱瞻基。
也只有朱瞻基的态度，才算得上是态度。
朱瞻基迎上了那道平静的视线。
不知为何，他心中猛地一虚。
那道视线里，没有愤怒，没有逼迫，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
可就是这种极致的平静，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上朝之前，皇奶奶在仁寿宫的叮嘱，母后在坤宁宫的交代，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
“凡事，多听听你姑父的。”
“莫要一上来，就驳了他的意。”
道理他都懂。
他也知道，重新丈量田亩，对大明，对朱家，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
这是他监国的第一天！
满朝文武，都在看着他！
难道他就要像一个泥塑木雕的菩萨一样，坐在着御座之上，看着蓝武一人，操持着整个朝堂吗？
那他这个监国太子，与一个摆设，又有何异？
一股莫名的不甘与逆反，如同野草般，从他心底疯狂滋生。
他才是太子！
他才是未来的皇帝！
这大明，终究是姓朱的！
鬼使神差地，他开了口。
“凉国公之言，乃是为国为民的良策。”
他先是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
“然，此事干系重大，朝臣议论汹涌，可见其中尚有诸多未明之处。依孤之见，不若……暂缓一二，待朝议有了定论，再行定夺，方为稳妥。”
“暂缓”。
当这两个字从朱瞻基口中吐出时，整个奉天殿，瞬间安静了下去。
随即，便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殿下圣明！”
杨士奇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朱瞻基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殿下此举，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啊！”
“殿下圣明！”
呼啦啦！
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勋，这一次，全都跪了下去，山呼海应之声，震得大殿的梁柱都在嗡嗡作响。
杨士奇从地上爬起，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得意。
他转过头，挑衅般地瞥向大殿中央的蓝武。
然而，蓝武却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他依旧只是那么平淡地盯着朱瞻基。
一言不发。
朱瞻基被他看得坐立难安，那股刚刚升起的，作为君主的掌控感，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对方面前，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算计，都无所遁形。
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
年轻的太子，在对方那平静无波的注视下，略显心虚地，垂下了头。
就在朱瞻基垂下头颅的那一刻。
蓝武动了。
他对着御座的方向，随意地抱了抱拳。
“殿下，臣累了。”
“便先告退了。”
说完，他甚至不等朱瞻基有任何反应，便径直转身，迈开步子，朝着殿外走去。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被他这堪称大逆不道的举动，给惊得呆立当场。
朝会未散，不等君王许可，擅自离殿！
这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跋扈！
然而，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就在蓝武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槛之外时，一道身影，从文官的队列中，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是新任户部员外郎陈炳安。
紧接着。
第二道，第三道……
王翱，周忱，沈一平……
一个个由蓝武亲手提拔起来的，科学院出身的新贵官员，如同得到了某种指令，面无表情地，陆续走出队列，跟随着蓝武的脚步，退出了这座大明朝的权力中枢。
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
到最后，竟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朝臣，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退出了这场大朝会。
整个奉天殿，瞬间变得空旷起来。
“反了！反了！这简直是反了！”
“结党营私！把持朝政！目无君父！”
“殿下！请立斩此獠！以正国法！”
剩下的大臣们，终于反应了过来，整个朝堂，再次如同滚烫的油锅一般，彻底沸腾。
朱瞻基呆呆地坐在御座之侧，看着那空出来的大片位置，又看着下面群情激奋的百官，整个人都懵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说了一句“暂缓”，会引来如此激烈的反应。
他更没有想到，蓝武竟然跋扈到了这种地步！
一言不合，便让三分之一的朝臣，随他一同罢朝！
这哪里还是臣子？
这分明是……
朱瞻基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
凉国公府。
当朱芷容听完从宫里传来的消息时，脸上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色。
“夫君，你与瞻基，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她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蓝武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脱下那身厚重的国公蟒袍，换上了一身家常的便服。
“有些事，必须寸步不让。”
“一旦退让一步，那之后再想要推行，便难如登天了。”
蓝武的话，斩钉截铁。
他以前看明史，看到张居正作内阁首辅时说我非相，乃摄也得时候，还觉得张居正跋扈，但此刻他却是体会到了这其中的滋味。
想要推动改革，若是没有做摄政王的决心，是绝对不行的。
只要退让一步，那之后就绝对寸步难行。
朱芷容还想再劝，蓝武却已经站起了身。
“我进宫一趟，去看看陛下。”
蓝武脸色严肃的开口。
他是中午时分入的宫。
而当蓝武从乾清宫出来时，已是深夜。
没有人知道，他与那位卧床不起的洪熙皇帝，在那间寂静的寝殿里，究竟深谈了些什么。
只知道，就在当天晚上。
一则流言，如同插上了翅膀，悄无声息地，传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官邸府衙。
传闻，凉国公蓝武，深夜面圣，提议改封当今越王朱瞻墉，为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