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京,养心殿。
殿内的空气有些浑浊,那是几十盏鲸油长明灯彻夜燃烧后的味道。
苏御只穿了一件单衣,赤足踩在地毯上,手里拿着一柄玉如意,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掌心。他的眼底虽然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处于一种诡异的亢奋之中。
“哒、哒、哒。”
轻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大内总管王瑾弓着腰,像一只背着重壳的老龟,吃力地跨过门槛。他手里并没有拿着拂尘,而是捧着两个摞得高高的紫檀木托盘。
托盘上,是厚厚一叠账册,封皮上用朱砂写着触目惊心的两个大字——【抄没】。
“陛下。”
王瑾跪在地上,将托盘高举过头顶,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颤抖——那是被巨大的数字吓到的颤抖。
“大理寺、刑部、连同锦衣卫,连夜清点,折腾了整整十二个时辰……账,算出来了。”
苏御停下了手中的玉如意,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两摞账册上。
“念。”
“是。”
王瑾咽了口唾沫,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借着烛火,开始报账。
“原户部尚书范锦宣府邸,抄出现银三百八十二万两,赤金五万两。另有珠宝字画十二箱,未估值。其家中地窖,起出陈粮二十五万石……甚至在后花园的枯井里,还捞出了两千张未兑付的各大钱庄银票,合计八十万两。”
苏御的眼角跳了一下。
光是一个范锦宣,就抵得上北玄国库近一年的岁入。
“原吏部侍郎赵某,家中抄出现银一百六十万两。其书房暗格内,藏有两淮盐引三百张,价值连城。”
“原太仆寺卿孙某,现银虽不多,仅八十万两。但其名下在京畿、豫州的良田,竟有良田四万顷!庄园二十六座!家中仆役家丁,豢养了三千余人!”
王瑾的声音越来越干涩,念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更有甚者……工部一名从五品的员外郎,家中竟然用金砖铺地,甚至……甚至还在床底下藏了一件逾制的龙袍!”
“啪!”
苏御手中的玉如意,狠狠砸在了御案上,断成两截。
“好……好啊!”
苏御怒极反笑,笑声在大殿内回荡,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朕的国库里,连老鼠都饿死了。”
“朕的士兵,穿着破烂的棉袄在边关吃雪。”
“朕为了省点银子,连宫里的用度都减了三成!”
苏御大步走到王瑾面前,一把抓起那本账册,哗啦啦地翻动着。
“可这帮蛀虫呢?!”
“一个个富得流油!富可敌国!”
他指着账册上那一串串令人眩晕的数字。
“一个尚书,家产四百万两!一个侍郎,良田万顷!就连一个五品的小官,都敢用金砖铺地!”
苏御的手在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更因为一种……迟来的狂喜。
“总数是多少?”
苏御深吸一口气,盯着王瑾。
王瑾把头埋在地上,声音颤巍巍的。
“回陛下……除去无法估价的古玩字画、宅邸田产……”
“光是入库的现银、金条,折合白银……”
“共计……五千六百万两!”
“轰!”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苏御的脑海中炸响。
五千六百万两!
再加上慧妃送来的一千万两,还有陈秉舟在民间搜刮的几百万两……
如今他手里的现银,已经逼近七千万两!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北玄王朝鼎盛时期,国库最充盈的一年,岁入也不过四千万两。
他这一刀砍下去,杀了几十个贪官,竟然直接砍出了两个盛世国库!
“哈哈……哈哈哈哈!”
苏御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朕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朕天天愁钱,愁粮,愁得头发都白了。”
“原来钱都在这儿!都在这帮狗奴才的肚子里!”
苏御猛地合上账册,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有了这笔钱,他什么做不成?
招兵?他能把京畿的新军扩充到三十万!
粮草?他能去西域、去草原买空他们的存粮!
甚至……
苏御看向南方,看向那片让他夜不能寐的江南。
“苏寒啊苏寒。”
“你以为断了朕的漕运,朕就只能等死吗?”
苏御将那本厚厚的账册拍在胸口。
“你错了。”
“朕现在……比你有钱!”
“传旨!”
苏御大袖一挥,声音如洪钟大吕。
“即刻起,京畿新军扩招至二十万!安家银……给朕翻倍!发二十两!”
“工部所有造办处,日夜开工,打造最好的甲胄、最利的兵器!”
“还有……”
“让陈秉舟把这笔银子撒出去!不管是用什么手段,去买!去换!”
“朕要用这五千万两银子,砸出一个铜墙铁壁的北玄!”
“朕要让那个逆子知道……”
苏御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姜……还是老的辣!”
养心殿的兴奋劲儿还没散去,陈秉舟就被宣了进来。
这位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皇商,此刻却是一脑门子的愁容。
他看着御案上那堆积如山的账册,并没有像王瑾那样露出狂喜,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
“陛下。”
陈秉舟跪在地上,声音沉重。
“银子是有了。可这银子……怎么花,是个大难题。”
苏御正沉浸在暴富的快感中,闻言眉头一挑,有些不悦。
“怎么?朕有五千多万两现银,这天下还有买不到的东西?”
“有。”
陈秉舟抬起头,苦笑一声。
“粮食。”
他指了指西边的方向。
“陛下想从西域、草原买粮。可如今西北陈康造反,正如一只拦路虎,死死卡住了丝绸之路。那些胡商的骆驼队根本过不来。就算能绕道草原,那些游牧蛮子趁火打劫,一石糙米要价五两银子,而且数量极少,根本填不满京城的大坑。”
苏御的脸色沉了下来。
“那南离呢?”
苏御手指敲击着桌面。
“南离国气候湿热,稻米一年三熟。朕听说他们那边粮仓都快爆了。咱们虽然和南离没有正式通商,但你手底下那些走私的路子呢?”
陈秉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
“自从上次……太州水师坑了南离水师后,似乎南离有所察觉,南离那位国主虽然没明着宣战,但私底下已经恨透了咱们。”
“现在南离边境全线封锁,严禁片板下海,更严禁私下与北玄通商。抓到一个,就是满门抄斩。”
“海路不通,陆路……”陈秉舟看了一眼舆图上西南那块区域,“那是霍正郎的地盘,更是过不去。”
苏御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西北不通,西南不通,南离封锁。
他手里攥着几千万两银子,却发现自己像个被困在孤岛上的富翁,守着金山银山,却买不到一口救命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