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所谓的家宴，并未如夏禹预想中那般气氛严谨。或者说，是唐婉容刻意将局面掌控在了这样一个松弛的、近乎寻常家宴的状态里。
毕竟，夏禹和唐清浅之间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进展”...若真让老一辈知晓，今晚这场聚会怕是要彻底变味。
因此，唐婉容必须稳稳把握住全场节奏，没有人能和坐在主位的自己唱反调。
由于徐晚州早逝，唐婉容这边直系的血脉便只剩唐清浅一人。其次便是她的哥哥唐秋，但唐秋连女朋友都没有，何谈孩子。
再往外的，便与唐清浅关联甚浅——大伯、二伯家带来的孩子，平日走动极少，人名与长相几乎是对不上的。隔上两三年才见一面，早已变了模样。
小辈之间的年龄差也颇大，四五岁是常事。有还在读大学的，有早已在社会上闯荡的，有安稳工作的，有埋头苦读的，也有满地疯跑、嬉笑打闹的孩童。
唐清浅捏着一块小巧的马卡龙，侧头看向夏禹，微微歪了歪脑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夏禹反问，瞥了眼她手中的甜点，“马卡龙？味道还成。”
“这就是我家。”唐清浅咬了一小口，眉头随即轻轻蹙起。
“挺热闹的。”夏禹给出一个中性的评价，“我家就没这么多...呃，亲戚关系。”
这倒也是实情。从夏卫华到夏奇再到夏禹，一脉单传。母亲叶玉玉那边情况也类似，都算积极响应了当年的政策。
至于夏禹为何没有兄弟姐妹，叶玉玉的解释一直很明确：既然本就无法常伴他身边，就更不能再添一个，免得孩子多想。
因此，夏禹从未觉得被留在淮州是一种“抛弃”——一家人，本就是彼此迁就着过的。
“不好吃。”唐清浅将咬了一口的马卡龙直接塞进夏禹嘴里，语气嫌弃，“甜得发腻。”
夏禹无奈，嚼了两下咽下去。
“呃...清浅？”
一个略显迟疑的女声从旁传来，让两人的动作同时顿住。
唐清浅回过头，看向这个...呃，女人？
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形容——对方年纪看上去不大，但眉宇间那股近乎颓然的疲惫感却浓得几乎要溢出来，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生活反复磋磨后的怠惰气息。
夏禹倒是一眼明白——上班上的，看样子还是单休。
“嗯...”唐清浅在记忆里快速检索了一遍，这才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确认：“蕊姐？”
唐蕊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我还以为清浅你不记得我了。”
“蕊姐...成熟了很多。”唐清浅淡淡地解释道，用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
“哈...这可不像是夸奖。”唐蕊无奈地摇摇头，随即目光转向夏禹——方才那自然亲昵的投喂动作，她看得分明，“这位是...？”
“我男朋友。”唐清浅答得十分自然。
“男朋友？清浅你....高中就谈朋友了？”唐蕊显然被这个信息冲击到了，语气里满是诧异，“婉容姨姨她...能答应？”
“蕊姐，我已经上大学了。”唐清浅冷静地纠正，随即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语气里藏着一点只有夏禹能察觉到的、小小的得意，“而且，我妈同意了。”
她稍作停顿，像是刻意强调般继续道：“他今天下午....才刚改的口，喊的妈。”
唐蕊的嘴巴微微张开，一副能塞进一个鸡蛋的惊讶模样。唐婉容和唐清浅母女之间那些年微妙而紧张的关系，家里人多多少少都清楚，但谁也不敢贸然插手。
那层隔阂缠绕得太深、太紧，需要有人能同时耐心安抚两边，且任何一方表现出抗拒都不可能成功。可看唐清浅此刻提及母亲时的神情...
“您....是何方神圣啊？”唐蕊愣愣地看向夏禹，脱口而出。
夏禹失笑，礼貌地颔首：“你好，我就跟着清浅一起叫你蕊姐吧。我是夏禹，清浅的男朋友。”
“呃..江城人？”唐蕊问道，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淮州人。”夏禹答道。
“哦...离得不远。那是和清浅一样，都在江城读大学？”唐蕊很自然地顺着往下推理。
“呃...不是，”夏禹察觉到身旁的唐清浅轻轻瞥了自己一眼，“我在淮州读书。”
“那...缘分还挺奇妙的。和清浅就差一岁？那也还行。”唐蕊依旧是那副带着点疲惫的、就事论事的语气，“不打扰你们小情侣腻歪了，我先过去和婉容姨姨问个好。”
唐清浅淡淡点头，目送她离开。
“怎么？我刚才表现有问题？”夏禹等她走远，才侧头低声问道——问的是唐清浅方才那意味不明的一瞥。
“以后你在我们家人面前的人设，”唐清浅转回脸，语气平静地宣布，“就是高三学生。”
夏禹眨了眨眼，随即想起之前去看柳熙然比赛时也曾用过类似的说法，不由得失笑：“怎么？怕被说是‘老牛吃嫩草’？”
“夏禹！”唐清浅用眼神剜他，耳根却微微发热。
“错了错了，”夏禹从善如流，眼里笑意更深，“是嫩牛吃嫩草...”
话音未落，唐清浅已抬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他小腿一下。
“能给清浅逼到这份上的，你小子还真是头一个。”
唐秋笑着走过来，恰好将方才唐清浅那带着嗔意的一脚尽收眼底——在他印象里，自己这个外甥女向来举止端方，极少有过激举动，更别提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动手动脚”了。
“那我是不是...该觉得有点骄傲？”夏禹见是唐秋，语气也放松下来，带上了几分熟稔的调侃。
“何止是骄傲，”唐秋耸耸肩，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围看似闲聊、实则不时向这边投来视线的人群，“没发现吗？你今晚可是这场家宴的‘主角’。”
夏禹当然明白唐婉容的用意。这场家宴，她事先便和叶玉玉透过底：让夏禹过来，本就存着几分“官宣”的意思。
只是碍于柳熙然的存在，唐婉容不能做得太过，于是折中之下，将重点放在她自己的社交圈内。这已是这位母亲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唐叔您该不会就是今晚埋伏好的‘刀斧手’吧？”夏禹笑着打趣。
“刀斧手？”唐秋失笑，“连个名姓都没有的龙套？我要对付的这位，怎么也算是个‘刘备’吧。”
“那舅舅你该是项庄才对。”唐清浅在一旁淡淡接话。
“那我可就放心了。”夏禹闻言，眉梢微扬。
“哦？怎么说？”唐秋饶有兴致地问。
“刘邦后来...干什么去了？”夏禹笑着反问。
“当皇帝去了啊。”唐秋咂摸了一下这话里的味道，不由得再次笑出声。
“当年刘邦进了咸阳，可是沉迷女色，乐不思蜀，”唐清浅在一旁淡淡瞥了夏禹一眼，语气平静无波，“套在你头上，倒是挺合适。”
“唐小姐，刘邦用‘乐不思蜀’这个词不太对吧？”夏禹笑着问道。
“哼，你就是个刘阿斗还差不多。”唐清浅哼了一声。
轻松的笑声在三人之间漾开，融入了宴会厅温暖的灯光与隐约的谈笑背景声中。那些无形的审视、微妙的身份、复杂的平衡，都在这一刻，在调侃悄然稀释，化作了寻常家宴里一段再普通不过的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