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蒙蒙，混沌的茫然。
意识从虚无中回归，方九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海面上，凉意柔软地浸湿胳膊大腿，仿佛一叶扁舟，在辽阔无尽的海面上漫无目的地飘荡。
这个过程极度漫长，绝非一朝一夕，而是历经天文数字级别的时光，久远到方九的意识才刚清醒就又变得模糊，而残存的思想则一度以为自己将永恒地飘荡下去。
直到一阵微风荡起涟漪。
一股淡淡的花香飘进鼻尖。
这股香味很淡，可对于这片迷茫的空间而言已是莫大的刺激。
方九嗅到花香的瞬间就猛地打了个激灵，宛如被拖入海底长眠的意识骤然清醒过来。
他毫不犹豫地坐了起来，以免自己再次被拖入那近乎无尽的迷茫之中。
一瞬间，四肢百骸开始有了实感，一些真实的感受如潮水般涌来，方九再次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他睁开眼，看向面前这片庞大到无垠的世界。
天空一片纯白，看不见穹顶，四周的空气格外清新，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那股花香已经消失了，像是千百万年间偶尔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一抹流星，自己的身下是一片浅蓝色的海水，一路蔓延至视线尽头，和纯白的天空在遥远的地方交汇。
这是什么地方？
意识完全清醒后，方九脑海中第一个蹦出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最后清晰的记忆，是自己对莉雅的本体进行了相位展开。
照理来说，相位展开是修改空间可能性的技术，将会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而非方九自己。
然而此刻方九却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并未身处莉雅机体内部，而是以一种接近【传送】的方式来到了这里。
“相位展开出错了？”
方九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回忆起发动能力瞬间的触感，方九原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手感很对，不可能出错，应该是其他原因……”
他自言自语着，顺着指缝向下望去，发现自己正安稳地坐在那一片汪洋澄澈的海面上，不知为何并没有遵从物理规律下沉，可当他伸手试着捞上一把时，手指却还是能穿过海面，感受那股冰凉而柔软的液态触感。
真是奇妙的地方。
感叹之余，一个巨大的疑惑也从心底升起。
对莉雅本体进行相位展开后的终点，为什么会是这里？
显然这个问题无法立刻得到解答。
而就在方九捏着下巴作沉思状时，那股清淡的花香再次从远方飘了过来。
方九原地寻思了一下，慢慢从海面上站起，顺着这股明显异常的香味向前方走去。
他的脚步平稳地踩在海面上，每一步都会荡起一阵阵涟漪，但这份涟漪在近乎无穷的海面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随着脚步继续向前，方九鼻尖嗅到的芬芳越来越明显，与此同时，视线中开始出现一些被打湿的手稿纸。
方九放慢脚步，将这些手稿捡起，发现上面写满了大量看不懂的文字、一些运算符号以及部分几何图形。
作为数学成绩较为一般的普通人，方九光是盯着这些眼花缭乱的手稿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甚至一度认为这些拥挤的符号正在进行多国乱斗，整张手稿混乱复杂得像是死尸累累的战场，颇有种多看两眼就会被里头的几何数字打至跪地的错觉。
“这可比莉雅的脑回路都难懂。”
方九嘀咕着，将手稿随意丢下，抬头望向远方。
一座精致的，具有些许欧洲风格的白色花园漂浮在水面上，手稿被风从花园里吹了出来，一张张顺着海水渐渐漂远。
花园入口处是一扇精致的拱门，拱门下方的石板小路曲折蜿蜒着通往深处。
方九深吸口气，脚步没有停下，反而警惕地环顾四周，一边捕捉着那些可疑的风吹草动，一边顺着小路向花园深处行动。
而在这个过程中，方九发现了数量远超想象的手稿，它们或是被丢在路边的花坛里，或是被挂在树枝上，或是如同垃圾般堆砌在道路中央，每张手稿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运算符号，由此可见这些手稿的主人正在进行某种远超常识的复杂运算。
最终，方九抵达了这条小道的终点。
花园的最深处，宽敞的庭院中央，一道金发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她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色长袍，绣着金边，四周散落着成千上万的手稿纸，而她本人则是专注于面前的计算，手里拿着一支好像永远写不完的钢笔，来来回回地写写划划。
看到对方的瞬间，方九就觉得她看起来很像一个人。
“这里不对，这样也不对，那如果这样……”
金发女子嘴里嘀咕着奇怪而晦涩的语言，奇妙的是，方九却能听懂她的意思。
她反复嘀咕着什么，直到某一刻，她缓缓起身，盯着地上的手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阵风突兀地卷起，吹动地上的手稿，哗哗作响。
她撩起鬓角的发丝，露出一张熟悉的侧脸。
方九顿时愣在原地。
“莉雅？！”
方九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名女性，发现对方除了不是双马尾魔法师造型外，看起来跟莉雅简直一模一样！
但是很快，方九就确信面前的女性绝对不是莉雅。
因为对方散发而出的气质让方九感到格外亲和，她简直就是莉雅自恋描述中的自己——优雅，美丽，高贵，气质出尘，眉宇间透露着知晓世间真理般的睿智，和方九印象里那个会在超市商场又哭又闹，满地乱爬，嚷嚷着要买魔法材料不买就威胁方九半夜在他床边放酷炫dJ电音的神经病魔法师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方九因惊讶下意识喊出了莉雅的名字，庭院中央的女性却对此置若罔闻。
她注意不到我？
方九心中莫名升起这个念头，当即缓步上前，来到对方身边，试着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肩膀。
令人意外的是，方九的手掌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对方的身体，掌间没有任何与实体接触的触感。
是幻象？
不对，是真人。
站在极近的距离下，方九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呼吸和体温，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拥有少女般稚嫩雪白的肌肤和那完全不符合其外表的老成和睿智。
她好像与方九不处在同一个位面，无从感知方九的一切行动。
方九皱了下眉头，盯着面前这位与莉雅别无二致的女性，越看越感觉她和莉雅简直就像同一个人。
是姐妹？还是……？
方九很想问个清楚，但双方仿佛隔绝着一个看不见的屏障，方九能够感受到她，她却感受不到方九的存在。
方九略作沉思，试着蹲了下来，捡起一张手稿纸，在对方面前刻意地摇晃两下。
结果这一行为仍然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似乎连那张手稿纸本身也在被方九接触的瞬间，带到了另一个位面。
“……”
方九眉头紧皱，思索着能够与对方建立交流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这名金发女性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
“不见了？”
她的目光看向方九所在的地方，更准确地说，是看向方九捡起那张手稿纸的位置。
明明地上凌乱地堆砌着成千上万的手稿纸，但这名金发女子还是如此混乱复杂的环境下，准确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有一张手稿纸不见了。
她记得自己就丢在这里了。
而之前被风吹走的那些手稿她也都记得一清二楚，虽然都是些无用的错误理论推演，但她还是凭借本能记了下来。
金发女子快速环顾四周，在脑海中排除着一个又一个错误答案。
方九见状，又试探性地捡起一张原地的手稿纸。
这一幕果然也被对方精准地捕捉。
在注意到连续两张手稿纸消失之后，金发女子不由得愣在原地，捏了捏下巴，眨了眨眼，眼瞳中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
然后在某个瞬间，她缓缓抬起头，视线投射到某个方向。
方九就站在那里。
相隔着完全不可视的位面壁障，两人深深地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