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长久的沉默。
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沉默才是永恒，一切归于虚无，冰冷无声地蔓延。
这股仿佛刺进心脏的沉默也影响到了中控室，偌大的房间内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扫地机器人轮子呜呜地空转着。
莉雅定定地凝视着那颗破碎星球，目光呆滞，像被定住似的愣在原地很久很久。
直到旁边的方九从震惊中缓过神，这才注意到莉雅的异常，犹豫两秒后试着开口呼唤她：“莉雅？”
这回即便是方九的呼唤也没能让莉雅回魂，惊愕与茫然在她的眼眸里掀起波澜，紧接着悲伤如海啸般布满她的面庞，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反而加深了她此刻受到的情绪冲击。
莉雅忽然有点想哭。
可是即便情绪已经膨胀到极限，受伤的也只有寄宿在无机体内的灵魂，这具扫地机器人的身体不具备流泪的功能，只能任由这股情绪塞住咽喉，无处发泄。
她不是没有想过会看到一个坏结局——如果024所言不假，她的家乡很可能已经被诺科生命体侵略占领，她的亲朋好友可能都已死去，亦或者沦为诺科生命体的奴仆甚至是研究对象。
如果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结局，莉雅可能会愤怒，会悲伤，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油然而生出一股绝望的无力感。
因为这里没有家乡，没有学院，没有神庙，甚至连应该仇恨的敌人都不复存在。
这里什么都没有。
“莉雅！”
方九突然加大音量，接着一把给小机器人薅进怀里。
在触觉和听觉的双重刺激下，莉雅总算不再沉浸于自我情绪中，整个身体猛地颤了两下。
虚拟光幕里的莉雅仰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方九……”
方九注意到怀里的小机器人在止不住地发抖，但她总算能听进自己的话了，于是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认真地看着她说道：“你先好好听我说，事情还没有结束，起码现在还没有。”
莉雅顿时一愣，机体的颤抖稍微缓和了一些，声音里带着茫然：“什么……意思？”
方九紧紧抱住莉雅，嗓音比以往都要低沉：“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能力测试吗？我的‘左手’具有还原物质形态的能力，虽然我现在接个断腿都得费老大的劲，但如果能稳定发展下去，就算你家炸了我应该也能把它复原。”
听到“你家炸了”四个字的时候，虚拟光幕里的莉雅又快哭出来了。
但是方九这段话的逻辑却成功打动了她。
“左手”的性质是时光回溯性质的物质还原，那么理论上来说，只要方九的精神力足够，哪怕星球爆炸也能回溯修复。
“可是……”莉雅脸上的焦躁还是没能褪去，身体不安地在方九怀里扭了两下，“可是就算星球能回来，星球上的人又该怎么办？就算理论上你的‘左手’能把刚死没多久的人都救回来，但起码得要先找到尸体……这都炸成什么样了，连英雄碎片都没法形容——这都算是英雄粉尘了……”
方九怔了一下：“……这倒确实。”
他扭头看向相位空间另一头的宇宙。
在名为宇宙的黑色幕布下，即便是恒星的光芒都显得微不足道，而在这场名为家乡大爆炸的灾难中，被炸得连渣都不剩的活人数量数不胜数，方九就是能力再逆天，在进行实际接触的情况下，也没法给所有人都从英雄粉尘还原成英雄本人……
不过真的没有办法吗？
方九寻思了一下，马上就想起之前在深蓝圣堂内部所使用的相位展开。
“如果用【过去锚定】的话……”方九挠了挠脸颊，若有所思地嘀咕道，“或许还有一定的操作空间？”
莉雅机体的抖动突然停了下来，微微抬起头，翠绿的眼眸里隐约闪烁出几缕微光，“你是说通过改变过去的逻辑来影响现在？但是真的能行吗？现在整颗星球都炸了诶……”
方九犹豫片刻：“我感觉能行。”
杨柳之前一直在旁听，直到这个话题出现她在站了出来，跟切换人格似的说话语气都变得格外专业：“【过去锚定】的本质是对【未完全观测结果】的重新定义——这么说可能听着有点复杂，实际上就是在不改变表面结果的情况下赋予过去一些新的可能性，代入到实际应用场景，就是【在不改变星球会爆炸】的情况下，修改【爆炸之前发生的事情】”
半龙人姑娘说起这些话来是一套套的，专业得像个顶级研究员。
等会儿，她好像本来就是顶级研究员来着。
方九上下打量两眼杨柳，心想自己都差点忘了这姑娘是相位领域专家来着，于是追问道：“所以我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在星球爆炸前，把所有人都从星球上接走？这样大家不就都能活下去了吗？”
杨柳盯着宇宙空间里的星球碎片看了两眼，点点头：“大概率是可行的，只要不过度违背时空稳定性就行——如果我们在这看到几十亿具尸体在太空里飘来飘去的话，那操作起来就会麻烦很多，但是现在……”
“这里什么都没有。”莉雅眼里逐渐生出清晰的亮光，“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可操作空间反而很大！”
“但是真要把一颗星球上的人口全部转移出来……”虽然知道这时候泼凉水不太好，但杨柳还是忍不住小声念叨，“这个难度我感觉比直接逆转时空都要大。”
方九寻思了一下：“咱们飞船能容纳多少人？”
“哪怕塞爆了最多也就百来万。”虚拟光幕里的金发魔法师蹲了下来，一边咬赛博指甲一边盯着前方的宇宙空间，“我从深蓝圣堂里面薅了很多纳米机械，但就算扩张区域恐怕连星球十分之一的人口都装不下……”
众人歪着脑袋开始琢磨这个计划，甚至还想出了利用相位展开把莉雅老家的居民全部接到暗纹矿石星球的想法，但考虑到效率和未来发展问题，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也不算太高。
就这样头脑风暴了十几分钟，方九觉得现有条件不足，于是摆了摆手：“这个问题先往后放放，但是整个方案我觉得是可行的，利用【过去锚定】改变这颗星球的历史，等到将所有人都救下之后，我再用‘左手’将星球复原，最后把人都送回星球上！”
莉雅听完这个宏大过头也离谱过头的计划，嘴角扯了扯：“怎么感觉你说话跟喝汤似的……”
“这叫合理推测未来走向。”方九随口胡扯一句，突然就乐了，“你就说有没有可能实现吧。”
“换成别人我肯定不信，但是你这种怪东西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我还真不好说。”
莉雅又抬头瞥了眼方九，拨弄两下额头前的刘海，嘴角好像带着笑，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呢喃，“但是……确实啊……又有希望了……真的又有希望了……”
听着莉雅的轻声细语，方九笑了笑，然后平静地望向前方的宇宙空间。
说实话，如果有人问他对这个计划有多少把握，方九最多只能回答不到六成。
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的“上限”到底在哪。
万一“左手”的能力无法对整颗星球起效，或者他的精神力成长到了尽头，没有达到对整颗星球发动【过去锚定】的精神力标准，那这个计划就只能宣布告吹。
好消息是，目前方九还没有那种遭遇瓶颈或者触碰上限的感觉，他的精神力量始终在成长，从未有所停止。
这种感觉就像他有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蓝条，每天都在持续增长，等到蓝条增长到一定程度，他就能施展星球级别的相位展开。
脑子里思考着这些事情，方九又确认了一眼莉雅的情况——小东西现在的情绪明显已经缓下来了，不如说中途其实就有所好转，“英雄粉尘”这种话都能讲得出来，说明莉雅还是挺坚强一妹子。
然而就在方九准备暂时收起相位展开，将此事盖棺定论的时候……
他突然注意到杨柳的脸色有些难看。
莉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察觉到杨柳的问题，她发现半龙人姑娘毫无征兆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两眼瞪大，像是活见鬼似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目光望着宇宙深处，似乎在与某种存在对视。
小机器人原地懵了两秒，心说自己好了怎么杨柳又有反应了，马上问道：“杨柳你咋了？”
半龙人姑娘此时的状态有些怪异，面对莉雅的提问犹豫了一下，紧接着伸出手，指着某个方向说道：“那边……”
“有东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