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从来不会抗拒杨柳的命令。
通常情况下，影子也绝对不会自作主张地行动。
除非遇到特殊情况——比如在当初的十三层楼梯上，杨柳遭到幻觉控制时，就是影子主动出手拦住了她。
这充分说明影子确实是拥有自我意识的。
可在此之前，方九从未想过影子还会听从其他人的指令，甚至还有个意义非凡的名字——俞正。
别说是半空中的半龙人姑娘瞪大眼睛，就连方九和莉雅都在原地愣了两秒钟。
刚爬上树顶的杨柳被影子带走，坠落之际不禁发出一声惊呼——除了对高速下坠的恐惧之外，更多的是不理解现状的茫然和震惊。
方九原地定了定神，听着杨柳的惊呼声越来越远，觉得有影子保护，半龙人姑娘应该没事，于是安静片刻，接着转头看向一切的源头。
“如果它是俞正……”
方九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语气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严肃：“那你又是谁？”
你是谁？
面对这个问题，树上的男人眼睑微微垂落下来，闷沉的呼吸从口鼻间传出，似乎这个问题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
沉默良久过后，他给出了回答：“我是调查员9865，是真正的【影子】，也是另一半的【俞正】。”
“很好，完全听不懂。”
方九顿时皱起眉头：“我需要一个更加浅显易懂的解释。”
调查员9865再次沉默。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组织好语言，下定决心将一切都告知面前的方九：“确切地说，俞正早在26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时的他还只是个一名普通的调查员……为了替管理局调查空域，成为了空域探索的成员之一，结果却在途中遭到相位生物的侵蚀，当场死亡。”
方九听到这里不禁瞪大眼睛，被面前之人透露出的情报吓了一跳：“等会儿？26年前就死了？那他后来怎么跟相位龙生的杨柳？”
“重点就在这里。”调查员9865回忆起从前，“当时一只相位翼龙正好就在附近，是它与另一头相位生物的战斗波及了当时的俞正，导致了俞正的死亡，大战过后，那只相位翼龙对俞正产生了怜悯之心，于是将附近的能量体收集起来，注入俞正体内，再利用相位龙族的技术将俞正复活。”
说到这里，调查员9865顿了顿：“我就是那团能量体。”
方九、莉雅同时一怔：“……”
方九、莉雅同时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时尚小垃圾？！”
一人一机突如其来的默契动静给调查员9865吓得树杈都抖了三抖。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诡异，似乎不太想承认这个带有一定羞辱性质的外号，最终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不可否认，管理局确实是这么称呼我们的，只不过比起管理局，相位龙族对能量体的应用更加得心应手。”
方九在震惊过后猛然醒悟：“然后你俩从此以后就合体了？”
“是的。”调查员9865缓缓说道，“我成为了俞正活下去的关键，俞正也成为了我的意识载体，我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他也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莉雅忍不住嘀咕一句：“所以杨柳她妈一次性嫁了两个老公？”
方九忍不住敲了一下莉雅：“你非要把一体双魂的事讲得这么透彻吗？”
“这就是我和俞正之间的秘密。”调查员9865装作没听到两人的对话，压低声音，缓缓说道，“自那以后，我接受着俞正的一切，他的所有情感和意识都会从我体内流过，我原本只是一团简单纯粹的能量体，却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拥有了自我……说实话，我经常觉得……我就是第二个俞正。”
“我会和他一起做决定，会和他一起行动，会在吃饭的时候有饱腹感，在有必要的时候，我会借给他一些【能量】，而正是这份能量，帮助他完成了那个成为管理局特工的梦想。”
“这听起来就不太像一体双魂了。”
方九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感觉你们更像是完成了一次彻头彻尾的融合。”
“可能是吧。”调查员9865低声呢喃，“后来的事情你们不难猜到，在照料和观察的过程中，那只相位龙族渐渐理解并爱上了眼前的这个人类，于是我们有了家庭，有了孩子，除了偶尔会被送进医院和治疗室抢救之外，生活称得上幸福美满。”
“尽管后来杨柳的母亲病逝了，它的灵魂回归【白箱】……这确实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但生活还要继续，杨柳当时还小，母亲的逝去对她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如果这时当父亲的再颓废不堪，对她来说就是太过残忍了。”
“所以我和俞正曾一度决定，就此辞去管理局特工的职位，安心留在家里陪她，起码……是说最起码应该要给她一个完整的童年。”
说到这里，调查员9865又沉默了。
方九定了定神，意识到接下来就是关键，于是深吸口气，沉声问道：“但你后来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调查员9865抬起一双疲倦到极致的眼睛，嗓音沙哑地开口：“因为我被编号035——紫胎之洞寄生了。”
“035？”
非常靠前的编号。
方九和莉雅同时脸色一变。
他们都没想到对方这时候还能再爆个大的。
随后方九模糊的记忆得到解封，脑海中关于035的记忆涌现出来。
“不对！”紧接着方九立马皱起眉头，“035的名字不是这个。”
作为曾经去过管理局文档室的人，方九虽然无法清楚地记起035的具体特征，但他可以确定编号035的名字不是紫胎之洞。
调查员9865对此表示理解：“现在的035确实不是紫胎之洞，因为紫胎之洞早就在十几年前被歼灭，管理局将它的相关记录保存到了d系列文档室中——里面放置的都是被处理掉的编号级异常，紫胎之洞就是其中之一。”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上几丝颤抖。
“但035并未真正死去，它聪明地躲过了管理局的侦查勘探，潜入到了我的体内。”
……
树顶的藤蔓网状平台上，调查员9865的声音在方九脑海中回荡。
他声音平静、低缓地诉说着只有自己知晓的过去。
“035寄生到我体内后，就开始不断地折磨我的精神，试图让我屈服，而当时的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等一下等一下。”
方九突然开口打断，“我们对你口中的那个035一无所知，突然跟我们说这个我也听不懂。”
调查员9865沉默一下，似乎觉得有道理，于是补充道：“很简单，你们脚下的那个，就是035紫胎之洞。”
“脚下……”
方九闻言低下头，看到藤蔓缝隙间弥散而出的紫光，心中顿时一惊。
这么靠前的编号级异常就在下面？
他刚觉得这鬼地方很危险，就看到脚下的星云状紫色旋涡只是在不断地旋转，并没有爆发的势头。
或者说，它所有膨胀的趋势都被这座藤蔓巨塔牢牢锁住了——周围的藤蔓围墙像是一座精心布置的牢笼，将方九他们脚下的这团紫色旋涡包围起来，只要它有挣脱的趋势，周围的藤蔓墙壁就会更加紧缩几分。
方九联想到先前机仆盖板录像里看到的画面，隐约间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树不树的样子，就是为了把这个035困住？”
“没错。”调查员9865平静地说道，“对付035，不能用常规的办法，以管理局目前已知的所有可控科技都无法彻底消灭035，想要彻底、完全地收容它，就必须借助异常的力量。”
方九眯了下眼：“然后你就去跟无序者做了一笔交易？”
调查员9865似乎有些惊讶，但考虑到方九等人会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完成了对那块机仆盖板的解析，神态很快恢复平静：“我知道这是一笔不正当的交易，我为无序者前前后后提供了大量的仪式素材，只为了换来能够抑制035从我体内爆发的抑制剂，以及这最关键的一颗【种子】”
说着，他看向自己的心脏。
树干组织从胸前的缺口处延伸出来，他的心脏每跳动一下，血液都会供给一部分养分给背后的这棵神秘之树。
“我本来打算在确认种子的真实性后再约他们出来，想办法处理掉他们。”
调查员9865的脸上带着几丝遗憾：“但是时间太紧张，035在我的脑海中乱窜，我已经无暇去管那几块废铁和脏肉……你们回去之后记得告诉管理局，那些无序者通常会藏身在空域。”
“啊，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方九摆了摆手，“他们当时正在用机仆棺材摆仪式，我用相位展开来了个揭棺而起……现在他们都死得透透的。”
调查员9865呆滞地眨了下眼，过了几秒才放心地呼了口气：“那就很好了……”
“所以说了这么多，035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莉雅这时忍不住插了一嘴：“我算是能理解你用异常去对抗异常的办法，但如果你真的被异常寄生了，第一时间不是应该找管理局帮忙吗？为什么非要自个儿用这种极端的办法处理？”
调查员9865嘴唇蠕动两下，想要用语言说明，又觉得这样太复杂，于是缓缓闭上双眼。
下一秒，方九和莉雅的前方浮现出一团团模糊的幻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幻象开始变得凝实，形成一幅鲜活的、宛如录像的画面，而其中一道幻象则变化成俞正的模样。
此时的俞正看起来比现在要年轻一些，穿着一身黑色的专业特工制服，副驾驶座上放着一叠文件，开着一辆黑色高级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速奔驰。
数根藤蔓自主性地移动到方九和莉雅面前，快速交错缠绕起来，拼成一串显眼的数字。
【2009年6月15日】
调查员9865沉重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从那一天起，我的噩梦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