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洛神的裙摆时，霁祥用上最新鲜的荔枝，以极薄的刀片将果肉片成半透明薄片，再用镊子细致地拼接成裙摆形状。
每片荔枝肉间，都注入了以玫瑰花瓣浸泡、熬煮浓缩而成的玫瑰露，为裙摆增添如碎钻般的闪烁质感。
而洛神发间的白玉兰，是由杏仁豆腐冷藏成型后用极细的竹签雕琢而成的纹理。
塑造洛神脚下的碧波同样费工。
青梅汁与薄荷叶汁按比例混合，倒入特制的冰模。
为了呈现逼真的水波效果，霁祥特意把冰模倾斜放置，待液体微微凝结，再用竹制模具按压，形成自然的涟漪形状。
随后，霁祥用蓝莓汁染成深紫的西米，一粒一粒精准地嵌入冰层，宛如一颗颗星辰坠入碧波。
最后的点睛之笔，是淋上蜂蜜桂花糖浆。
霁祥手持细颈银勺，手腕轻柔摆动，糖浆便如银河倾斜般，顺着洛神的衣袂缓缓流淌，在聚光灯下泛起神似琉璃的光泽，将整件作品烘托得如梦似幻。
孙福春这个视角是最好的，就在霁祥的正对面，纵使在没有遮挡的情况下，还是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舞台中央的洛神甜点，方才还从容的眉峰无意识地颤动。
那用藕丝糖堆叠的云霞，分明是失传百年的 “流云叠雪” 技法！
荔枝果肉雕琢的裙摆里，玫瑰露折射着的光芒，竟与《烧尾宴食单》记载的 “琥珀凝光” 如出一辙。
孙福春手指迟疑地摩挲着杯沿，老人喉结滚动了三次才艰难咽下唾沫。
当他看清杏仁豆腐雕成的白玉兰簪时，刚缓过来的劲差点再次梗住：“透花糍的内雕术……这是透花糍失传的内雕术！”
沙哑的嗓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
也就是说，这那透花糍也不是所谓的仿品，而是正宗技艺制作而成的……
他赶紧低头去桌案上查看，可惜刚刚那枚透花糍已经被他吃下肚中，无法仔细琢磨了。
江健诚顺着老人颤抖的指尖望去，只见洛神脚下的 “碧波” 竟在光影流转间泛起粼粼波光。
孙福春突然踉跄着起身，明黄长袍下摆扫落了案上的蜜饯碟也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那用青梅薄荷汁冻成的涟漪，嘴唇翕动许久，才失声挤出一句低语：“竟将酥山的凝冰之法，与龙须酥的拉丝技艺...... 融在一处了......”
江健诚不明觉厉，他自然是听不懂专业人士的专业术语，但不妨碍他觉得霁老板很牛逼。
看吧，就连在美食领域有如此成绩的孙老都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明知道的越多就越明白霁老板的的厉害之处。
像他们这种只知道吃的普通人，就会感慨真好吃，真好看。
不过，今天的真的是好看的有点超出江健诚的认知极限了。
他的位置也不错，能看到洛神的面雕，也不知道霁老板的审美是怎么培养的，他也不懂艺术，第一眼只觉得浑然天成，洛神合该是这个样子的。
然后越看就越感觉顺眼。
此时心里也是悔恨，早知道不管怎样也要动用尽可能的力量去争一争首座的票，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他现在都没心思想今晚这个价值能达到多少。
翻糖仕女拍出了三万，那么这个纯工艺堆叠而成的洛神呢？
而且看孙老这副一惊一乍的模样，出不出还是另说。
江健诚发出进场后的第二个叹息声。
在霁祥把成品呈给孙富春后，现场可以清晰地听见好多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惋惜的叹气。
老秦总也是其中的一员，他确实是争不过孙老，人家不仅是厨子，同时也是一个实力雄厚世家背后老祖宗级别的人物。
宫灯渐次熄灭，朱雀大街上的喧嚣随着晚宴结束渐渐散去。
老秦总抻了抻领口，冲江健诚使了个眼色：“走，我们去和霁老板打个招呼，说不定还有夜宵吃。”
两人循着月光拐进侧廊，远处传来碗碟碰撞的脆响，混着桂花蜜香的夜风扑面而来，引得江健诚咽了咽口水。
熟悉霁老板的都知道，老板一向有做夜宵的习惯。
转过九曲回廊，木门虚掩着，里头人影攒动，工作人员抱着食盒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老秦总刚要推门，忽听里头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 竟是本该离场的孙福春。
老人正端坐在八仙桌前，银白的胡须随着动作轻轻颤动，面前案几上摆着刚出锅的胡麻饼，金黄酥脆的表皮还在滋滋冒油。
“来得正好。” 霁祥系着靛蓝围裙从后厨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把油亮的木勺。
他不意外见到这两个老熟人，事实上，纵使隔着千山万水，总会有几个食客能找到他。
对于千里送金光的老食客，霁祥的态度一向宽容。
他话音刚落，江健诚已经凑到灶台边，眼睛直勾勾盯着铁锅里咕嘟冒泡的羊肉羹，热气裹着八角与草果的香气扑面而来。
老秦总却眯着眼打量孙福春，发现老人正用指尖蘸着碟子里的桂花糖，在桌面上画着什么，褶皱里都藏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吃完夜宵，工作人员心满意足地收拾东西下班。
杨涛见三个陌生的食客坐在原地佁然不动，霁师傅也没什么反应，心中会意，带着徒弟们一起离开了厨房。
木门吱呀合上的瞬间，孙福春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瓷碗与木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惊得各怀心思的老秦总和江健诚同时看向他。
“霁先生。”老人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陶土，带着丝丝沙哑，“我有个事想拜托你。”
“洛阳官方邀我主持文化展览的美食模块，记者长枪短炮架着，领导班子都要到场——”
话锋一转，孙富春手指揉了揉后腰，“后厨有徒弟帮衬，可台面上那些说学逗唱的功夫，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撑不住。”
孙福春探身向前，掌心几乎要贴上霁祥的手背：“整个圈子里，能把古法技艺玩出花，又压得住大阵仗的，并且做到最好的，只有你了。”
他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期待，“我跟主办方说了，只要你点头，这展览的主位就空着。”
老秦总手肘轻轻撞了撞江健诚，两人交换了个微惊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