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法租界。
街上。
李季从一条偏僻的巷子拐出来。
来到一条灯火通明的街道。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电话亭。
眼中闪过一丝丝犹豫。
片刻后,他抬脚进了电话亭,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好多声,对方才接听。
“喂,是我。”
“如果方便,二十分钟后,你家最近的那条弄堂,有一个馄饨摊,我们在那里见。”
说完之后,他挂了电话。
从电话亭出来。
他恢复了本来面容。
只不过,稍微改动了一下。
而且,他刚才从巷子出来时,顺了一顶黑色礼帽,把帽檐压的非常低,又是晚上,不会被人盯上的。
一会儿后。
他来到一条弄堂口。
弄堂泛着昏暗的光芒。
青石板上的雨渍,在昏暗的路灯下,泛着明亮的色泽。
一座路边摊上亮着微弱的灯光,墙角下放着几张矮桌子。
老板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穿着长衫,戴着西瓜帽,系着围裙。
锅中的面汤热气腾腾。
李季来到靠墙的桌子上坐下。
“先生一人?”
“两人,来两碗馄饨,两屉包子。”李季坐下之后,从口袋摸出一根烟点上。
“您稍等。”
小摊老板开始忙活起来。
现在兵荒马乱的,老百姓口袋都没什么钱,因此,他这馄饨摊生意也是时好时坏。
有时候过了夜,一个客人也没有,今夜运气不错,来了一名客人,要了两碗馄饨两屉包子,这让他十分开心。
深夜微微泛着一丝凉意。
毕竟已是秋天。
李季一边吹着秋风,一边抽烟。
面色带着几分凝重。
过了一会儿。
一辆小汽车停在弄堂口。
灯光熄灭之后,从车里出来一名女性,因灯光太过昏暗,看不清具体面容,但隐约能看清她的是一袭旗袍,披着一条白色披风,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声音。
李季抬头看向她,面容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
许是许久未见的缘故,让他对来人充满了期待。
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渐渐来到馄饨摊前。
一阵香风飘过。
来人穿着一袭米黄色旗袍,披着白色披风,长发垂落在香肩上,一张美艳动人的脸蛋,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她迈着一双大长腿,来到李季面前,莞尔一笑,优雅的坐下。
接着。
她一双美眸直直盯着李季看。
眼神没有丝毫躲避。
仿佛要把李季的样子刻入她脑海最深处。
“为什么这么盯着我?”李季淡然一笑。
“因为……一个多月没见到你了。”秦华毫不掩饰她内心中的思念。
这一个多月,不管她做什么,脑海中都会浮出李季的模样,俊朗的面容,挺拔的英姿,还有在武汉相处时的一点一滴,成了她挥之不去的记忆。
“时间过这么快,一个多月没见了。”李季微微一笑。
“是啊,一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秦华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正是因为武汉那一个多月的相处,让李季走进了她心里。
“这段时间怎么样,一切还都好吧?”李季笑着问道。
“都好。”
秦华轻笑道:“你怎么样?”
“我也挺好的。”李季道。
两人相视一笑。
眼神充满了默契。
这时。
小摊老板把两碗馄饨端上来,还有两屉包子。
“先生,小姐,请慢用。”
秦华没有着急去动筷子,于她而言,哪怕面前放的是满汉全席,也不如眼前这个男人重要。
李季倒是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肉包子,大口吃起来,另一手拿着汤勺,喂了一口馄饨汤。
“今天怎么想起我了?”
秦华的声音带着一丝失落,她每天都在等李季的电报,从满怀期望到失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他会在半夜打电话过来,接到他电话的第一瞬间,她脑海一片空白,挂了电话后,她赶紧穿衣服补妆,以最快速度赶到这里。
“一直在想,只是太忙了。”李季能听得出她声音中的失落,还有一丝丝的幽怨,但他也没办法,作为潜伏特工,他连见报喜鸟和吴玉坤的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
秦华听到这话,一颗芳心很是激动,因为这是李季首次正面回应她,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想字,也让她满足不已。
“锤子现在是我的司机兼保镖,还给他安排了一些运输方面的事情,他做的很尽心。”秦华轻声笑道。
“锤子为人比较憨厚,但做事牢靠,有他在你身边,我很放心。”李季微微点了下头,他派锤子去秦华身边,一则是保护秦华,二则是协助秦华搞货物运输。
“对了,这段时间怎么没货运出去?”秦华轻声问道。
“老家的一些活儿,交给了别的掌柜负责,暂时不会有活,但过段时间,一定会有活的。”李季道。
“嗯。”
秦华轻轻点了下头,美眸中泛着浓浓的爱慕与喜悦。
像她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人美心善,很少会对男人产生好感,而李季是个例外。
因为李季有着挺拔的英姿,俊朗的面容,杀人时风轻云淡,谈笑时温文尔雅,安静时又像一名看透世事的长者,充满了睿智。
也正是这样的李季,才让她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你也吃。”
李季说话的功夫,已经干完一屉包子,馄饨也吃了一半,可秦华还没有动筷子。
闻言。
她拿起汤勺,浅浅的尝了一口。
对她这种千金大小姐而言,山珍海味什么的都吃腻了,像这种街边小摊,倒是挺合她的口味。
当然,最重要的是,与心上人一起吃街边摊,也是一种幸福。
而且,她从中找到了在武汉时的感觉,晚上,两人坐在银杏树下一边赏月,一边吃甜品喝茶,那段幽静平淡的岁月,虽然短暂,但在她心里却是永恒。
“听说日占区那边治安很不好,你多小心。”秦华不方便说太多,因为她知道,李季干的是刀头舔血的工作。
“我会小心的。”
李季微微点了下头,笑容显得十分温和。
接着。
两人安静的吃饭。
气氛有些尴尬。
“我……!”
秦华想问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却没好意思问出口。
“今晚月色不错。”李季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叉开了话题。
秦华轻轻一笑,他这话也就忽悠一下三岁小孩,今晚哪有什么月色。
她主动打开手提包,从包里拿出两张零钱放在桌上:“老板,钱放下了。”
说完,她看向李季,莞尔一笑:“一起走走?”
李季犹豫了几秒,但看到秦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便轻轻点了下头。
旋即。
两人离开馄饨摊。
沿着弄堂的青石板往出走。
来到秦华的小轿车旁。
她把车钥匙递给李季:“你来开。”
“好。”
李季点了下头,拿着车钥匙上门,启动车子,往公共租界的江边驶过去。
秦华坐在副驾上,神情带着一丝丝喜色,没有什么比和心爱之人独处更让她开心。
十几分钟后。
车子在沿江的草地上停下。
两人推开车门下去。
此刻,外面一片漆黑,江风拂面,令人不自觉的倒吸一口冷气。
尤其是秦华,因为穿的太过单薄,娇躯微微轻颤,披在肩膀的墨黑长发在风中飞舞。
李季站在她身边,能清晰感觉到她的娇躯在轻颤。
毕竟是晚上,江风吹过来,冰冷刺骨。
他毫不犹豫的脱下外套,给秦华披在身上。
他这套若是放在后世,可能会被嫌弃,但这里是民国,这套老掉牙的套路还是很受用的。
当外套披在秦华身上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忽然间就不冷了。
女人都是感性的。
她也不例外。
李季倒是扛得住,毕竟他一个大男人,若是连这点儿江风都扛不住,岂不是太不中用了。
“好久没来江边了。”秦华幽幽轻叹,她这段时间除了非必要的事情,几乎不怎么出门,因为她要守在卧室,等李季的电话。
“又一个秋天。”
李季也在感叹,只不过他在感叹去年的秋天,战争爆发后,焦土一片,他带着一帮乌合之众上了战场,最后又折返回上海潜伏,其中艰辛,只有他自己最是清楚。
秦华没有说话,此刻,她的心情既欢喜又感伤,因为这次见面之后,不知又得多久才能再见面。
要知道,对一个怀春女子而言,见不到心上人,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突然。
她鼓起全部勇气。
转身扑进李季怀中。
一双纤长的玉臂,紧紧抱住李季,生怕她一松手,李季就消失不见了。
此刻。
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比这滔滔不绝的江水还汹涌,只是一小会儿,她的泪水就打湿了李季的白衬衫。
李季感受着怀中的软香温玉,心绪万千。
他在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慢慢伸出手臂,把秦华拥入怀中。
他知道秦华喜欢他。
也知道秦华很想念他。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秦华的喜欢和想念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就内心而言。
他是不太想碰秦华的,因为是自己人。
他可以对日本女人毫无顾忌,但不能对自己人也这样。
就像报喜鸟,他若愿意,随时可以拿下报喜鸟。
但他很理智,也很少有那方面的心思。
秦华感受着李季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环抱着她的小蛮腰,这一刻,她顿觉世界无比的安静,仿佛一切都停止了一般,她闭上眼,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
李季虽然抱着她,但心中并无杂念,就算有那么一丝丝的苗头,也都让他给压了下去。
他深知自己是干什么的,说不定哪天就人头落地了,何必祸害她。
要知道,秦华虽然出身名门,但她身上没有世家千金的娇气,更像一名平易近人的邻家姐姐一般。
两人抱了好长时间。
李季轻轻推开秦华的娇躯,江风越来越大,他穿着单薄的衬衫,有些扛不住了,当然,更真实的原因是,再抱下去,天都亮了。
“上车。”
李季笑容充满了温文尔雅的气息。
“嗯。”
秦华轻轻一点头,带着几分羞涩,转身上车。
只不过,因为夜色如墨,李季并未看到她脸上的羞涩。
两人上了车。
又抱在一起。
这次可不是简单的拥抱。
而是热烈的拥吻。
一番天昏地暗之后。
李季赶紧刹车,再搞下去,小季就要破开防御了。
旋即。
他以天色快亮为由,推开了秦华,赶紧驾驶着车子,把她送到秦公馆附近。
分别前,两人不免又是一阵拥吻。
这让李季体验到了另外一种感觉。
不同于吴玉坤的高冷。
也不同于日本女人的顺从。
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两人依依不舍的道别之后。
李季下了车,顺着街道一直往前。
秦华坐在车上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幕下,一颗芳心在跳动,带着一丝丝甜蜜。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的大胆和主动。
要知道,她可是一直很矜持的。
可能是遇到了心爱的人。
毕竟李季各方面都符合她对伴侣的要求。
她一个人在车上坐了好久,把昨晚的一一点一滴全部回忆了一遍,直到拂晓之际,她才驾车回去。
另一边。
李季与秦华分开后。
没有急着回特高课。
而是去了霞飞坊。
好不容易有点儿时间。
自是得和吴玉坤见一下。
毕竟她才是自己的正牌恋人。
而且,吴玉坤为了他,背叛了军统。
他自是要对其好一些。
在前往霞飞坊的途中,他想了许多,已经去乡下的余淑衡,还有远在日本的武田樱子,还有怀了他孩子的伊藤优子……。
总之,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男女之事,正事他是一点儿也没想。
来到霞飞坊。
已是黎明。
正好有一家包子店开门。
他买了几个包子,又买了一些其他食物,然后去吴玉坤的公寓。
来到公寓门口。
他敲了敲门,便站在外面等候。
一小会儿后。
从里面传出一道慵懒的声音:“谁?”
“是我。”
李季回道。
房门咯吱一声打开。
他闪身从房间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吴玉坤穿着一袭睡裙,手里拎着一把枪,一张妩媚十足的脸蛋,带着一丝丝的凝重与警惕。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吴玉坤娇媚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大早上的有人敲门,不仅打扰了她的清梦,还让她一颗心陷入浓浓的警惕中。
“给你带了早餐。”李季把手里的食物在她眼前晃了晃。
“谢谢。”
吴玉坤幽幽舒了口气。
李季把包子和其他食物拿进厨房放下,然后来到沙发上。
“是不是出事了?”吴玉坤柳眉轻挑,一般情况下,李季是可能大早上来找她的,所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
“没事,一切都好着,我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李季微笑道。
闻言。
吴玉坤这才展颜一笑,娇媚的面容令人心神恍惚,充满了万种风情。
“我也想你。”
她说完之后,倒在了李季肩膀上。
这时,她闻到一股淡雅清香的味道,美眸闪过一丝丝复杂神色。
接着,她看到李季白衬衫胸口有一坨干涸的水渍,令她更加疑惑不解。
而且,她可以肯定,这次的味道,与她上次闻到的味道,不是一个味儿。
难道李季在外寻欢作乐?
不应该。
她对自己的容颜有着绝对的信心。
他不可能放着自己这般绝色恋人,而去找一些庸脂俗粉。
“你的衬衫怎么了?”吴玉坤装着随意的样子问道。
“昨晚上去百乐门,把酒水洒在了衣服上。”李季回答的十分中肯。
“百乐门?”
吴玉坤柳眉轻蹙:“你去百乐门做什么?”
“与手下一个线人接头。”李季道。
“你的线人是女的?”吴玉坤轻声问道。
李季怎会不知,他的不小心,已经让吴玉坤怀疑上了。
“是,她在百乐门当舞女。”
闻言。
吴玉坤心中的疑惑才算打消。
她心里也清楚,干他们这行,不可能不与女人打交道。
而且,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李季绝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男人。
“对了,昨晚上我去了一趟青训班,见到了幽灵,她的状况不怎么好,似是受到了巨大的挫折,而且,她明确拒绝再回百乐门。”李季话音一转,说道。
“幽灵什么都能看透,唯独看不透男人,这是她最致命的弱点。”
吴玉坤心中替幽灵感到不值,但这种事情,她也没什么好办法。
毕竟感情中的挫折,只能自己慢慢扛,没有其他好办法。
“以她的才华和能力,不该在青训班当一名教官。”李季道。
“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有时间我会亲自找她谈一谈。”吴玉坤道。
李季点了点头,接着道:“这段时间让弟兄们都安分一点儿,陈恭澎出事之后,76号往租界派了大批眼线。”
“还有吴忆梅那边,你多盯着点儿,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嗯,我会的。”吴玉坤靠在李季的肩膀上,一双似汪洋大海的美眸,慢慢闭上,她也和普通女人一样,需要一个精神依靠,而李季就是她最大的精神依靠。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
李季看太阳从东方升起,忙轻轻推开她:“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嗯。”
吴玉坤美眸划过一丝不舍,却也知道,干他们这行就是如此。
李季在她妩媚精美的脸颊轻轻一吻,起身从房间出去。
来到外面。
他拦了一辆黄包车,返回日占区。
在来到宪兵司令部附近,他下车进了一条死胡同。
再出来时,他已成了特高课中佐代理课长相川志雄。
不仅是精神面貌大变,就连心思城府也变成了相川志雄。
他现在拥有两个人格,一个是贪杯好色的相川志雄,一个是满腔抱负的热血青年李季。
这两个人格虽然偶尔有所冲突,但一直被他的主观意识所压制。
从胡同出来。
他迈着一双罗圈腿,走在大街上。
几分钟后。
他来到宪兵司令部。
一进大院。
就有人跟他打招呼。
“相川课长,早。”
“课长,早。”
“长官早。”
李季对军官们的打招呼,表现的很傲气,遇上顺眼的,他会微微点下头,遇上不顺眼的,面无表情的走过去。
对于他的态度。
军官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他是贵族子弟,又是特高课的课长,整个宪兵司令部除了三浦司令官和安田大佐,就没人能再压他一头。
“课长。”
大田猛士郎从后面追上来。
“大田君。”
李季回头看了一眼,是他的狗腿子大田猛士郎。
话说。
大田猛士郎这家伙最近变的鬼鬼祟祟,似是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课长,您吃早餐了吗,我带了几个牛肉包子,您尝尝?”大田猛士郎讪讪笑道。
“我吃过了。”
李季边走边问道:“大田君这两天在忙什么?”
“配合宪兵司令部在闸北地区搜查可疑分子。”大田猛士郎是张口就来。
“是吗?”
李季一点儿也不信。
听佐藤香子说,大田猛士郎的行动二班,这几天一直在外面瞎晃荡。
“哈衣。”
大田猛士郎心中暗暗叫苦。
不会被课长发现了吧?
“大田君,你现在是越来越不老实了,作为你的长官,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十分清楚。”李季声音骤冷。
闻言。
大田猛士郎心中一惊,忙道:“对不起,课长,职下不该……。”
“去办公室说。”李季示意他住口,有事去办公室说。
来到办公室。
大田猛士郎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似的,把他这几天的胡作非为一五一十说出来。
原来,龟田高太郎走后,其包养的白俄女子没了着落,大田猛士郎不忍其流落街头,便接替龟田高太郎,把他的女人‘保护’起来。
“大田君,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李季心想这家伙简直是不挑食。
“课长,我也是为了龟田君好,如此漂亮的大洋马,没有勇士保护,会被其他人觊觎的。”大田猛士郎强辩道。
“等龟田君从本土回来,他会和你来一场勇士的对决。”李季心中暗骂,这玩意儿是一点儿义气也没有,人家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把人家的金丝雀给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