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人鱼在某段时期就从人类的视野中彻底消失了，世界再也没有记录，就连遗迹和所有流传于世的神话传说、史书典籍也没有了关于人鱼的记载，就好像它们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完全抹去了，只能从历史和神话的边边角角中找到他们或许是存在的，就像西方的塞壬和东方的鲛人。”李清秋摇头，“至于是什么原因，我和青禾没有找到……”
尽管现在李青禾和李清秋还什么都没说，可乐伊思歌德知道：
他们关于“人鱼并非‘幻想生物’，而是曾在历史上真实存在的种族”的研究发现就足以让整个世界震颤，可这并非李青禾和李清秋所知晓的“世界真相”。
她们现在说的只是他们对待“世界真相”的前提和看法。
几月前，在星落森林自己家地下室和李时雨交流的那个晚上，乐伊思歌德就说过：“无论朝前看，还是朝后看，在人类如此漫长的历史中，没有人像你们这样凭一己之力撬动整个世界。”
“你们”指的是他们五兄妹。
千年前，李景云和李星柯间接承担了“拯救世界”的重任，可他们再也回不到属于他们的时代，只能拼命留下属于自己存在过的证明，直至现在他们留下来的东西依旧影响着这个世界。
千年后，李青禾和李清秋直接发现了“世界真相”，一旦说出必将改变整个世界的整体认知，可最终他们选择了隐瞒，什么都没做，为此背负着沉重的道德困境。
既是他们的哥哥，也是他们弟弟的李时雨，被夹在中间的他所要承受的代价比兄弟姐妹的更为无情。
唉……
能帮他们还是尽可能的帮他们吧。
乐伊思歌德真看不得他们自己把自己囚固于世界一隅。
于是乐伊思歌德故作反问：“从你们刚才的话中能听出你们凭自己的能力就得知了‘圣战’一事，孩子们，你们的确有成为顶级学者的天赋。请问，关于人鱼和人类之间的真相就是你们所研究出的成果吗？”
“不，并不是。这只是我们知晓的成果中的其中一种……”
李清秋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叹息一声，似是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她沉默地喝着茶水。
见妹妹这样，李青禾只能接替她的话继续说道：“我来说吧。就像清秋所说，这只是我们在研究历史与神话的副产物。也算是给我们俩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吧，用以推卸属于我们的责任……”
“不应该说是借口，应该是‘前情提要’。”乐伊思歌德打断他的话，即刻纠正，“而且‘推卸责任’用的也不对。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尚且拥有属于它的主人，但精神思想和学术研究是无形的，从世界诞生之初，它们就存在于那里，只是看谁先会发现它们罢了。那份‘责任’绝不属于你们。”
李青禾愣了愣。
“书库”内充当照明功能的煤油灯内的燃油没有得到及时补充，它的火光正在慢慢减弱，可蛾子们依旧围着煤油灯扑扇翅膀。
小小的它们在墙上投下大大的影子。
“谢谢你。”李青禾弱弱道谢。
“不客气。”
李青禾苦笑：“本来是想继续讲关于‘圣战’的‘前情提要’，但你似乎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那么我们也就没有去解释这件事的必要了。总结下来，我们对于‘圣战’的结论与‘人鱼’的结论相反。我们在那些被伪装成神话才能流传下来的故事中得知，弱小的人类在面对天灾时的聪明才智和大仁大义，我们在对人类种族充满绝望的同时，同样相信着人类种族存在的无限可能性。”
“所以，”乐伊思歌德指着兄妹俩，“你们对人类种族及自我认知是相当割裂的。你们既相信人性低于兽性的卑劣，又相信人性高于神性的崇高。”
她的发言一言中的。
李青禾和李清秋点头。
这就是导致他们内心情感分裂的主要因素。这直接影响了他们所做出的决定。
李清秋接着她哥哥李青禾的话继续说着：“在充分了解到‘人鱼’和‘圣战’的事情后，我们很快就得知了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相……”
乐伊思歌德的背脊一阵发凉，恐惧又在她身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煤油灯里暖黄色的灯火再次黯淡了些。
但这次，不是缺少燃油燃烧不充分的结果，而是某种隐隐的无法被发现的黑色薄雾笼罩住整个灯火。
是那位“诸天之星的主人”。
祂又来了。
看来祂对兄妹俩即将说出的“世界的真相”产生了浓烈兴趣。
自从在“女巫”那里知晓这位比造物主更高的存在后，祂似乎就赖上了乐伊思歌德。在她追寻启示真相期间，时不时以这种方式现身给她造成“压迫”和“恐惧”，却又不造成任何实际伤害。
这模糊不清的态度导致乐伊思歌德无法知晓“诸天之星的主人”是在干什么。
无视煤油灯的变化，乐伊思歌德继续引导兄妹俩：“那么，你们愿意说给我听吗？”
乐伊思歌德的细致观察和她对历史的了解已经完全获得了兄妹俩的信任。
他们没有任何犹豫点头。
李清秋：“这十多年来，我和青禾想找第三个人与我们共享这份秘密。”
李青禾：“但如果擅自告诉别人，我想他们都会认为我和清秋是疯了。就像那些长辈们经常对我们说的：我们读书把人都读傻了，好好的前途不要为什么跑回家，毕竟这是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我们无法解释。”
乐伊思歌德为兄妹俩遭到的误解感到惋惜。
可惜。
无法有人与他们感同身受。
就算解释，必定会遭到更大的误解。
火光闪烁着。
李清秋说：
“世界上绝大多数遗迹虽然只是记载真实历史和神话传说的产物，但它们无一例外都在用隐喻的方式向观看者透露着世界必将毁灭的预告：人类内部如果无法团结一致，那么照这种方式持续发展下去，文明必将毁灭，这场毁灭在已经迫在眉睫，当世界上所有的神明全部死亡时，这颗星球必将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李清秋虽双手轻颤，声音里却透露出她的严肃和悲叹。
然后兄妹俩齐齐看向乐伊思歌德。
他们想知道乐伊思歌德听到这件宛如儿戏的“世界真相”的反应。
乐伊思歌德没有惊讶或嘲笑。
相反。
她抱胸沉思、双眼望着地面失神，偶尔眨眼说明她正在脑子里想着什么事情。
李青禾将水放在一边，小心问道：“你不相信我们吗。”
“不，孩子，我当然相信你们。”乐伊思歌德放软语气安抚他们的内心，“你们不要因为我的态度而胡思乱想，我只是在回忆一些事情。”
“好……”
李青禾和李清秋对视一眼。
李清秋抿嘴，颤着下巴。
他们本以为乐伊思歌德会说他们说的话空口无凭，还会说他们在诅咒整个人类，毕竟没有人会因为“虚假的神话传说”推断出这么可怕的言论。
但乐伊思歌德就是相信了。
而且是“当然”！
煤油灯的火光闪了闪，那些趋光性的飞蛾奇怪地飞离了煤油灯，它们皆飞到了墙边趴着。
漫长的思考后，乐伊思歌德抬头。
碧绿色的双眼是大自然的遗珠，她通晓世间的一切真理。
“孩子们，我明白你们为何如此痛苦。因为你们明知道人类文明甚至整个星球即将被毁灭，却因为内心对于人类族群的认知产生了极度的割裂与矛盾，最终选择隐瞒此事，不向任何人提起，并为此背负‘全人类的生命都系于自己手上’的沉重道德困境。对吧？”
精准道出痼疾。
“嗯。”
兄妹俩缓缓点头，最后埋头。
这便是他们最不愿意面对的，因为他们觉得他们两人正引导全人类走向灭亡。
“但这与你们无关，孩子们。”
乐伊思歌德站起。
她走到李青禾和李清秋身边，从上搓搓他们的脑袋。
“你们还年轻，你们拥有无限潜力，你们的存在拥有无法比拟的意义。”
乐伊思歌德蹲在两人身前。
“就算我口头上说‘你们不要过多在意这件事情’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这对你们来说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毕竟精神的思维与物质的身体不一样，它属于某种更高层级的存在。身体只活在现在，而思维能同时存在于过去、也存在于未来，它不被时间所束缚。当然，思维也能与身体同步，一起存在于现在。”
乐伊思歌德拍拍他们的膝盖。
“选择将这个足以改变世界的真相隐瞒就是你们思维和身体同步的时刻，可你们的思维却永远停滞在了过去的那一刻，无法安住于现在。不过这真与你们无关，因为这个问题只关于于你们自己。这是你们的选择，也是造物主的选择。”
李清秋不解：“造物主的选择？”
乐伊思歌德笑着解答：“既然你们对神学这么了解，还出版过书籍，那么你们一定研究过巨人国胡尔德拉卡那边关于‘七十二个以太’的神话传说吧。”
李清秋：“嗯。”
“那么关于‘以太既是造物主的代称，也是组成世界所有物质的基础单位，七十个以太构成人类’这段，你们也一定知情。”
李青禾：“所以这个说法就是你说的‘造物主的选择’吗？只因为在巨人族的神话中我们人类都是与造物主同名的以太组成的？”
“不信这个说法吗。”
“不信。”
“但你们是研究神学的，你们自己也说了，所有神话传说都是曾经存在的真实历史的另一种叙述方式。你们既然相信‘人类文明以及这颗星球在所有神明死亡后必将毁灭’的隐喻，同理，你们也应当相信我说的。为什么这个星球的一切就不能是造物主在这个星球的千万亿个自我的投影和化身呢？”
对哦！
李清秋和李青禾的思维好像被人猛踹开了一个泄洪口，那些被尘封的各国神话如滔滔洪水般全部涌了出来。
煤油灯的火闪了闪。
那些飞蛾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