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姒今朝才后知后觉想起,那管事原本打算传回去的卷轴上说,自己要以死明志,希望那位少主能善待他的家人。
现在看来,倒像是因为家人在那些人手中,被胁迫了,才不得不为他们卖命。
不过无论如何,他仅凭分神镜的修为,就能挣脱纸人控制,哪怕只这么短短一句话,她也敬他是条汉子了。
此时纸人的控制再次占据上风,他飞快地继续接过话,发出一阵尖锐怪笑: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我?是不敢吗?来啊,杀了我啊,凭你的境界,杀我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吗?何必费这些口舌?”
教主别开眼,不置可否,微微扬起下颚,眺望远方漆黑的夜幕。
姒今朝知道,她在等。
同样的,她也在等。
须臾之后,教主收回目光。
“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的忠义。”
在教主这句话之后,满场众人,凡回得迟、躲开了纸人控制的教徒,都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太好了,前菜终于开始了。
尽管一个分神镜的修为,要按照入教年份的长短,来分给那么多教徒,每个人能分到的微乎其微,也足够他们自己去历练一年半载。
怎么着这一趟回来的都值了。
教主说要成全他,就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耽搁,挥挥手,启动了阵法。
一瞬间,笼罩管事的光柱蓝光大盛。
而同一时间,一个巨大的阵法,从地面亮起。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阵纹里,每个人坐着的地方,都多了一圈深色的月白色咒符光圈,有朦胧光晕升起,将他们每一个人都笼罩其中,包括姒今朝、虞长安、敖九州、于彦、七日。
随着那朦胧光晕越来越亮,模糊了每个人的身影,姒今朝也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精纯灵力顺着经脉,流入身体。
“哈,好慷慨啊,连我们这种生客,都能沾沾光吗?”
敖九州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一边吸纳灵力为己用,一边还不忘戏谑两句。
正在这时,姒今朝目光微微一颤。
抬了头,朝着远处的庭院上空望去。
随后勾唇,将杯中清凉的甜酒一饮而尽。
“看,好戏要开场了。”
话音未落,一群黑衣人强势冲开教外迷阵,杀入视野。
那领头者一掌,就劈开笼罩晚宴的结界,伴随冷风呼啸着灌入,灵力剥离、传输阵法被迫中断,就听其一声怒斥,如惊雷乍响:
“好一个子母神教!连我们云渊许家的东西都敢动!”
云渊,就是一些隐世宗族的代称。
意为避世而居,或在九霄云海、或在地脉深渊,无从寻觅,莫测高深。
也意为像流云一样,自由自在,不受束缚。
像不测之渊一样,神秘、危险,不容冒犯。
而姒今朝听到的是:云渊,许家。
许。
许蝉衣的许吗?
那就真是冤家路窄了。
嘻嘻,有意思。
脑中刚冒出这么个念头,想再抓把果子退到一边看戏了,谁料那领头黑衣人狠话都没放完,就直接动手,凌空一掌的气浪波及而来,连桌带果盘酒水,全掀飞了个叮当咣当。
她还本能地伸手去捞了一把,却因错估了自己现在这小胳膊小腿儿的长度,捞了个空。
“......”
不嘻嘻。
此时,子母神教教主也毫不犹豫出手,同领头黑衣人战到了一起!
“我就是动了,又如何?”
偷走他们的母体,还在这里大言不惭。
果真该死。
在教主的理解里,黑衣人口中所谓「许家的东西」,指的就是那灰衣管事。
类于打狗看主人一样的道理。
而教主直截了当地承认,加上看到此时管事死狗一样瘫倒在地的惨状,对领头黑衣人而言,无疑是挑衅。
当即大怒,劈手一掌就直取教主面门。
其他黑衣人也与子母神教众多教徒爆发恶战。
同一时间,子母神教外围。
一群着装狂放、肌肉贲张的刀修,或蹲在树上、或藏身墙角、或猫在石头后,暗戳戳朝着此起彼伏爆炸的方向张望。
“怎么回事?这就打起来了?”
“刚刚进去的那群黑衣人什么来头?敖师叔请来的帮手吗?”
“得了吧,就那家伙的性子,不满世界结仇就不错了,还帮手?他能结交到什么人?”
“但敖师叔来信虽然没有明说,不也一直都「我们」「我们」的吗,师叔这次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也许带了朋友。”
“拉倒吧,我是他师父,我能不了解他?他要是能交到朋友,我明天就裸奔绕城三圈!”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为了您的晚节着想,晚辈还是不建议您立这种豪赌。万一真要是朋友......咦。”
大概是脑补了一下,那刀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边搓一边狂甩脑袋,试图将脑子里诡异的画面甩出去。
“嘿你这娃娃?我现在年纪是大了点,但身材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样养眼的好吧?看看,这臂膀、这腰腹、这......”
敖九州这位师父,不说话的时候,是一位花容月貌的,美人。
他身形高大伟岸,相较于其他刀修而言,肌肉线条并不太夸张,因为常年只在北域活动的原因,肤色偏白,已经活了上万年,一张脸上却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师叔祖......”
那弟子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好歹是个祖辈,上万岁的人了,要不严肃点呢?
这位师叔祖老神在在地摆了摆手:
“算了,总之,我活到这个岁数,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你就等着看吧,你敖师叔这回虽然不是一个人回来,身边跟着的,不是来讨债的就不错了。”
“诶呀师叔祖,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刚才进去的那伙人敌我不明,里头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咱们要不要提前动手啊?”
“不用,就按他说的,等他信号就成。”
“但敖师叔是进去前传的讯了,万一在里头有什么变故......”
“放心,他命硬着呢。还有你自己刀痒了就刀痒了,能别拿你师叔当借口吗?”
“......这都被您发现啦?哈哈、哈。”
还怪尴尬。
......
子母神教内,战势如火如荼。
准确来讲是有人在如火如荼,有人在浑水摸鱼。
有挨一下,就躺地上了的。
有超绝不经意,痛击好队友的。
有看似很忙,其实全程看到人就跑,只扯着嗓子喊这个小心那个小心的。
还有纯玩儿的,故意往人刀口上撞,撞着撞着就死了。
也没办法,纸人虽然控制了他们的身体,却并没有办法调用身体里的灵力,也完全不通什么武学造诣。假模假样比划两下还行,真要让他们实刀实剑上阵,那他们也只有浅死一死了。
姒今朝五人,只看,不插手。
有黑衣人打过来,就用灵力轻飘飘送走。
“这会儿刀宗的人应该都已经在外围猫着了,只要你说动手,哥直接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敖九州目光灼灼,满眼写着跃跃欲试。
“不着急,刀宗暂时的任务就是守好外围,不要放出哪怕一只老鼠。”
姒今朝目光追随子母神教教主,语气漫不经心。
这会儿大家都很忙,两个渡劫境打起来的动静,那叫一个震天骇地,再混以风声、打斗声、惨叫声,现场一片混乱。他们哪怕就站在这儿明目张胆地密谋,也完全不担心有人会听得见。
“安心,刀宗好战,这会儿都已经在备战状态,别说是老鼠,就算是路过一只蚂蚱,怕都得挨两刀。”
正说着,就听咣当一声,一个教徒摔在他们面前。
定睛一看,是那王虎。
姒今朝低头看他,笑眯眯道:
“王哥待子母神教真是忠心耿耿,拖着旧伤未愈的身体,都要参加战斗。”
言语中满是揶揄。
王哥手指抠进雪了里,挣扎着抬起脑袋,目眦欲裂:
“是你们......都是你们......你们骗了我......”
他在拍卖行遭的罪,至今回想起来仍旧令他止不住地发抖,所以管事那张脸,就算是化成灰他都不会不认识!
眼前这几个人口口声声说,管事没扛过审讯,死了,连尸体都从云舟上抛下去了。
可明明已经死了被抛尸的管事,却出现在教中,还成了盗走母体的罪魁祸首。
他要是再反应不过来,就真的是傻子了。
现在回想,其实早在拍卖行的时候,所谓拍卖行被屠,完全就是听他们口述。真正自己亲眼看到的,无非是死了一个打手。
楼里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还有这几个人的身份、以及他们和拍卖行之间的恩怨,也只是他们嘴上说的而已,真假根本无从验证!
管事被抓之后,整个盘问的过程,也是他们在独处。
但万一他们都是一伙的呢?
万一一切都是拍卖行在自导自演呢?
为的就是混入子母神教内部,来盗他们的母体呢?
越想他就越觉得恐惧。
可笑他居然就这么天真地相信了他们。
还有这小女孩儿,从一开始她就说了,她是拍卖行的人啊。
为什么他们就半点没有怀疑呢?
可最痛苦的是:就算他已经猜测出真相,也不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母体失窃,罪魁祸首是他利欲熏心,为了几百万灵石、一力担保,才带进来的人。
这个责任,他如何能担得起?
所以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知道,这也正是这些人有恃无恐的原因。
看着王虎的表情,敖九州和于彦凑在一块蛐蛐:
“你说他真的想明白了吗?”
“谁知道呢。”
这种轻蔑,使得王虎再次发出悲鸣。
“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说时迟,那时快,混乱中一个身上插着刀的教徒猛扑过来,一把抱住了王哥!
“王哥!王哥!你没事吧!”
他身上那把刀,是从背后捅进来的,穿过左胸口,露出长长一截带血的刀刃,抱住王哥的时候,刚好和王哥串成一串。
王哥呕出一口血,脑袋像生锈一般,一卡一卡地往后转,想要看清身后人的脸。
转到一半,咽了气。
“啊啊啊!天呐!王哥!我不是故意的!”
教徒一边发出尖叫,一边暗戳戳朝姒今朝抛了个僵硬的媚眼。
“噫!”
姒今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纸人委屈屈。
姒今朝余光注意到那教主看过来,突发恶疾,学着纸人的腔调,扑过去:“天呐,怎么会这样?你还好吗?我、我这里有一些伤药,不知道有没有用......
说着就将伤药塞进纸人手中,同时压低声音,笑:
“去告诉其他纸人,别死太快了,把每个人身上的乾坤袋都收一收,姐姐马上要突破了,需要用灵石的地方还多着呢。”
从子母神教教主的视角看,只能看见小姑娘对着她的教徒满脸关切,还递上了自己珍藏的伤药。
而她身后四人,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着,如同局外之人。
心下刚有思量,又一个黑衣人朝姒今朝杀过去。
这黑衣人就是捅了纸人一刀,被纸人带着刀跑了的那个,追上来来要补刀的,看到不知哪儿来的一小姑娘,正在帮纸人上药,当即一掌朝着她后脑勺劈过去!
姒今朝没动。
她身后的虞长安先动了。
手中折扇一瞬飞旋而出,直接将那黑衣人的脑袋整个绞下。
这一整个过程,落入教主眼中,无疑是表明姒今朝一行人,已经与黑衣人撇清了关系。
于是教主收回心神,专心应对面前的领头黑衣人。
冷叱一声:“说!母体去哪儿了!”
“什么狗屁母体!”
领头黑衣人没听懂,也根本不思考,张口就骂。
“老夫告诉你,动了我们许家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一千万,一块灵石都不能少!否则今日子母神教所有人,全都得死!”
教主也是真的生气了。
杀了你们一条走狗,要赔一千万,什么命这么值钱!
更别说这条狗动了母体,本就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