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第二天,高澄派人追查地道之事,很快查出是荀济等人所为。
他立刻下令抓捕荀济,交付司法审讯。
荀济年轻时曾在江东生活,学问渊博,文采斐然。
他和梁武帝萧衍曾是布衣之交,交情深厚。
可后来萧衍篡夺齐朝,自立为帝,荀济心中不服。
他常常对人说:“我若得志,定要在盾牌上磨墨,写檄文讨伐他!”
这话传到梁武帝耳中,自然惹得龙颜大怒。
后来,荀济又上书劝谏,言辞激烈,指责梁武帝沉迷佛教、大兴土木。
梁武帝忍无可忍,下令处死他。
幸好舍人朱异暗中相助,荀济才得以逃出梁国,投奔东魏。
高欢很欣赏荀济的才华,对他颇为优待。
但他深知荀济性格刚烈,锋芒太露,所以一直没给他重要职位。
等到高澄入邺城辅政,想任用荀济为侍讲,高欢叹息道:“我之所以不重用他,正是想保全他啊!”
但高澄坚持,高欢只得同意。
没想到,荀济竟参与密谋,事情败露被捕。
侍中杨遵彦见他年老体衰,忍不住问道:“荀侍讲,您年纪大了,何必冒这种险?”
荀济毫不畏惧,朗声答道:“正因年纪大了,功名未立,才要上扶天子,下诛权臣!”
高澄想起父亲的告诫,心中犹豫,想饶荀济一命,便亲自审问:“荀公,你为何造反?”
荀济冷笑一声,昂然道:“我奉天子诏令诛杀高澄,何来造反之说?”
高澄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处死他。
行刑时,狱吏见荀济年老多病,便用鹿车将他载往东市。
熊熊烈火燃起,荀济在烈焰中慷慨赴死。
与他一同被杀的,还有华山王大器等人。
高澄仍不放心,又将东魏主元善见软禁在含章堂,派心腹严密监视,限制他的自由。
这时,谘议温子升刚为高欢写完碑文。
高澄怀疑他与荀济有勾结,等碑文一完成,就把他押往晋阳,关进大牢。
温子升最终饿死狱中,尸体被丢弃在路边,家产抄没,家人流放。
处理完这一切,高澄才安心返回晋阳。
适值彭城急报传来。
信使慌慌张张地冲进大殿,递上军报:“梁军大举进攻,彭城告急,请速发援兵!”
高澄眉头一皱,立刻下令:“大都督高岳,你即刻率军驰援彭城。”
他略一思索,又补充道:“金门郡公潘乐,你为副将,一同前往。”
这时,行台丞陈元康站了出来,直言道:“潘乐虽勇,但论才干,不如慕容绍宗。
况且,先王高欢临终前曾嘱咐,东南战事,当以绍宗为帅。
如今形势危急,何不遵行先王遗命?”
高澄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于是改命慕容绍宗为东南道行台,统领大军,与潘乐一同南下。
消息很快传到悬瓠。
侯景正在整顿兵马,准备进攻谯城。
一听说慕容绍宗率军前来,他脸色骤变,猛地一拍马鞍,惊道:“是谁让那鲜卑小儿派绍宗来的?
难道高欢还没死透吗?”
他深知慕容绍宗的厉害,心中不安。
他派人快马加鞭,赶往萧渊明军中传话:“绍宗非等闲之辈,务必小心应对!
即便取胜,追击时切勿超过二里,以防中计!”
侯景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高欢虽死,但他的布局仍在影响着战局。
而慕容绍宗的到来,无疑给这场战争增添了变数。
渊明带着军队走了几个月,终于到了彭城。
这时,梁廷又派侍中羊侃赶来,带着皇帝的诏书。
“陛下有令,命将军在泗水筑堰,截断水流,水灌彭城。”
羊侃展开敕书,语气坚定,“等城破后,再进军与侯景会合。”
渊明点点头,下令驻军寒山,距离彭城十八里。
羊侃负责监工,督促士兵日夜赶工。
两旬之后,堰坝筑成,泗水被截断,水位渐渐上涨。
羊侃找到渊明,急切道:“将军,水势已成,此时攻城,事半功倍!”
渊明皱眉,犹豫不决:“再等等。”
恰在此时,侯景的信使到了。
渊明拆开一看,脸色微变,心里更加不安。
这时,探子匆匆来报:“将军,不好了!
慕容绍宗率十万大军,已到橐驼岘,正朝彭城赶来!”
羊侃一听,立刻劝道:“敌军长途跋涉,必定疲惫,此时出击,正是良机!”
渊明沉默不语,只是摇头。
第二天,羊侃再次请战:“将军,战机稍纵即逝,再拖下去,我军必陷被动!”
渊明依旧不答,眼神飘忽不定。
羊侃见状,心中暗叹:“此人优柔寡断,必败无疑!”
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自率一军,出屯堰上,准备独自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
天刚亮,东魏大将慕容绍宗便率军逼近梁营。
他亲自带领一万精锐,直扑梁军左翼。
左营的守将郭凤是潼州刺史,见敌军来势汹汹,急忙下令放箭。
箭如雨下,东魏军一时难以靠近。
此时,主帅萧渊明却醉卧帐中,鼾声如雷。
左营告急的军报接连传来,他竟浑然不觉。
真是个糊涂虫!
手下人好不容易把他摇醒。
他这才迷迷糊糊下令:“快……快派兵去救郭凤!”
可帐下诸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唯独北兖州刺史胡贵孙挺身而出,大喝道:“末将愿往!”
他率部冲出营寨,直扑东魏军阵。
胡贵孙勇猛异常,刀光闪处,敌军人头落地。
转眼间,他已斩杀二百余人。
绍宗见这支梁军来势凶猛,立即下令后撤。
探子飞报萧渊明:“胡将军大胜,东魏军溃逃了!”
渊明一听,顿时酒醒了大半,拍案而起:“好!传令全军,随我追击!”
他翻身上马,带着大军杀出营去。
远远望去,东魏军果然丢盔弃甲,狼狈北逃。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渊明兴奋地大喊。他早已把侯景信中“慎防诱敌”的警告抛到九霄云外,只顾催马猛追。
梁军追出三五里地,突然背后杀声震天——原来东魏伏兵尽出!
与此同时,前面溃逃的绍宗部也转身杀回。
梁军顿时腹背受敌。
“不好!中计了!”
渊明脸色煞白,慌忙勒马。
可四下里都是东魏兵,哪还有退路?
混乱中,几个敌兵一拥而上,扯住他的缰绳,硬生生把他拽下马来。
胡贵孙虽奋力拼杀,终因寡不敌众,身中数箭被擒。
梁军死的死、逃的逃,数万人马折损殆尽。
只有羊侃临危不乱,他沉着地指挥部下列阵且战且退,最终全师而还。
看到这里,任谁都明白了——萧渊明这是彻头彻尾中了慕容绍宗的诱敌之计!
梁主萧衍正在殿中午睡,忽然宦官张僧胤急匆匆进来禀报:“陛下,朱异大人有急事求见!”
萧衍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起身。
他年纪大了,动作有些迟缓。
但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许多。
他匆匆整理衣冠,走出殿外,只见朱异脸色凝重,嘴唇微颤。
“陛下,寒山……失守了。”
朱异低声道。
短短四个字,却像一记闷雷,震得萧衍身子一晃,差点从御座上栽下来。
他扶着案几,手指微微发抖,喃喃道:“难道……朕要步晋朝的后尘了?”
张僧胤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低声劝慰:“陛下保重龙体。”
朱异不敢多言,默默退下。
可没过多久,又传来潼州失陷的消息,守将郭凤狼狈逃回。
一时间,整个朝廷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仿佛处处都是危机。
就在这混乱之际,东魏的檄文又送到了建康。
檄文要点如下:
皇家仁德,怀柔四方,然吴越负隅,抗拒王化。
朝廷本欲止戈修睦,然侯景奸佞,背信弃义,勾结外敌,祸乱江南。
伪朝君臣昏聩,纵兵侵境,致使民怨沸腾,自取败亡。
今我大军压境,势如破竹,必使逆贼授首,王师入洛。
若江南豪杰幡然归顺,朝廷必厚加封赏;
若执迷不悟,终将玉石俱焚。
天时已至,望诸君明辨是非,早择良途!
这篇檄文,出自东魏军司杜弼之手。
后来梁朝衰败,果然如他所料。
可惜梁主萧衍执迷不悟,反而因为萧渊明被东魏俘虏,更加倚重侯景。
侯景派行台左丞王伟快马加鞭赶到建康,向梁主上奏:“东魏主被高澄软禁,元氏宗亲纷纷逃难到南方,请陛下选立一位魏室后裔,镇守河北,安定人心。”
梁主沉吟片刻,转头问群臣:“诸位爱卿,此事如何定夺?”
大臣朱异上前道:“陛下,此乃良机。
若扶持魏室宗亲北归,既可牵制东魏,又能彰显我梁朝仁义。”
梁主点头,随即下诏:“太子舍人元贞,乃魏咸阳王元禧之孙,降王元树之子。
元树虽被东魏所杀,但元贞留在我朝,忠心可鉴。
今封他为咸阳王,拨兵护送,渡江北归,即魏主之位!”
元贞跪地接旨,心中百感交集。
他抬头问道:“陛下,臣此去凶险,若东魏阻拦,该当如何?”
梁主挥袖道:“朕已安排精兵护送,你只管放心。
若能重振魏室,便是大功一件!”
元贞深深一拜:“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就这样,元贞带着梁朝的诏书和兵马,浩浩荡荡渡江北上。
梁主望着远去的队伍,捋须微笑,仿佛已看到侯景的计策成功,河北尽在掌控。
然而,他哪里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侯景的算计。
元贞渡江后,被东魏军拦截,最终未能如愿登位。
但此刻的梁主仍沉浸在美梦之中,只等元贞在北方称帝,成为他手中的傀儡魏主。
那东魏大将慕容绍宗乘胜追击,直逼侯景。
侯景见势不妙,连忙退守涡阳。
绍宗可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率领大军长驱直入。
两军交锋之际,侯景使出了奇招。
他命令士兵们身穿轻便铠甲,手持短刀,如猛虎般冲入敌阵。
这些士兵专砍人腿马足,连头都不抬一下。
东魏军哪见过这等打法?
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将军小心!”
副将大喊,可为时已晚。
只见绍宗的战马也被砍断腿脚,这位主帅“扑通”一声栽下马来。
好在他身手敏捷,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慌忙换了匹马逃命。
东魏大将刘丰生也挂了彩,狼狈逃窜。
显州刺史张遵业更惨,直接成了俘虏。
败退回谯城后,军中议论纷纷。
斛律光和张恃显两位副将私下嘀咕:“主帅这次可真是栽了跟头。”
绍宗听到风声,召集众将训话:“我征战半生,从未见过侯景这般狡诈之徒。
你们不服气?
大可以自己去试试!”
斛律光年轻气盛,当即请命:“未将愿往!
定要一雪前耻!”
结果呢?
到了涡水边,侯景的弓箭手一阵乱射。
张恃显中箭落马,又被生擒。
斛律光灰头土脸地逃回来时,绍宗只是冷笑:“现在知道厉害了?”
斛律光满脸通红:“末将知错。”
说来也怪,没过几天,侯景居然把张恃显放了回来。
这明摆着是要激怒东魏军,引他们出战。
“将军,咱们何时反击?”
众将士摩拳擦掌。
绍宗却下令:“全军固守,不得妄动!”
就这样,慕容绍宗死守谯城,从冬天熬到春天,一仗没打。
这一年,是梁太清二年,东魏武定六年。
侯景急得团团转——攻又攻不下,粮食又快吃光了,再拖下去,军心必乱。
正发愁时,探子飞奔入帐:“报!谯城出兵了!
慕容绍宗亲率五千铁骑,直冲我军大营!”
侯景一惊,翻身上马,冲出营寨。
只见敌军铁骑如潮,刀光映日,士气高昂。
他心中一沉,再看自己部下,个个面露惧色。
“不行,得想个法子!”
侯景眼珠一转,突然高声喊道:“弟兄们!
高澄那狗贼,把你们的父母妻儿全杀光了!
想报仇,就跟我杀!”
士兵们一听,怒火中烧,纷纷举刀怒吼:“高澄!还我家人的命来!”
对面阵中,慕容绍宗听得一清二楚。
他冷笑一声,立马横刀,朗声回应:“别听这跛子胡说!
你们的家人活得好好的!
只要投降,官复原职,绝不追究!”
侯景的兵将半信半疑,有人低声嘀咕:“真的假的?别是骗我们吧……”
绍宗见状,一把扯下头盔,披头散发,举刀指天:“我慕容绍宗对北斗起誓,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这一下,侯景的军心彻底崩了。
侯景知道情况不妙,急忙下令撤退。
可手下的将士们早已心向北朝,根本不听他的指挥,纷纷掉头就跑。
这时,慕容绍宗率领骑兵追杀过来,喊杀声震天。
侯景走投无路,只能拼命向南逃窜。
他好不容易渡过涡水,回头一看,身边只剩下几个心腹。
一行人狼狈不堪,从硖石渡过淮河,勉强收拢了一些散兵游卒,凑了八百来人。
他们日夜赶路,生怕追兵杀到。
侯景心里发慌,赶紧派人去对慕容绍宗喊话:“侯景要是被抓了,你还有什么功劳可立?”
慕容绍宗一听,觉得有道理,便收兵不追了。
其实,他这一放,反倒给梁朝埋下了大祸。
侯景一路逃到寿春,想进城休整。
可监南豫州事的韦黯却紧闭城门,死活不让他进。
侯景急了,派寿阳人徐思玉进城游说。
徐思玉见到韦黯,劝道:“侯景虽然兵败,但手下仍有精锐,若逼急了,他攻城杀人,您也挡不住。
不如放他进来,日后朝廷怪罪,您也有个交代。”
韦黯犹豫再三,终于打开城门。
侯景这才得以进城喘息。
安顿下来后,侯景立刻写了一份奏表,向梁武帝请罪,说自己战败有罪,请求贬官削职。
消息传到梁朝朝廷,众臣议论纷纷。
有人说侯景全军覆没,已经死了;
也有人说他侥幸逃脱,正往南逃窜。
一时间,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这时,何敬容刚刚被任命为太子詹事,入宫侍奉太子萧纲。
太子忧心忡忡,问他:“侯景生死未卜,最近有人说他还活着,你觉得可信吗?”
何敬容冷笑一声:“他要是真死了,反倒是朝廷的福气!”
太子一愣:“这话怎么说?”
何敬容压低声音道:“侯景是个反复无常的叛臣,留着他,迟早会祸乱国家!”
太子听了,半信半疑。
没过多久,梁武帝收到了侯景的奏表,得知他不仅没死,还占据了寿春,顿时大喜过望,立刻下旨:“侯景仍任南豫州牧,官职不变!”
光禄大夫萧介上书直言劝谏道:
我私下听说侯景在涡阳打了败仗,孤身一人逃回来投靠。
陛下不吸取之前的教训,反而又下令收留他。
我听说恶人的本性难改,天下的坏人都一样。
当年吕布杀了丁原投靠董卓,最后又杀了董卓成为叛贼;
刘牢背叛王恭归顺晋朝,后来又背叛晋朝作乱。
为什么呢?因为狼崽子天生野性难驯,养虎为患,迟早会被反咬一口。
侯景生性凶残狡猾,受过高欢的恩惠,官至右司,担任一方大员。
然而高欢的坟土还没干,他就反咬一口,后来力量不足,又逃到关西,宇文氏不容他,所以才跑来投靠陛下。
之前陛下收留他,不过是想效仿汉朝收降胡人对抗匈奴的做法,希望能利用他打一仗。
但现在他损兵折将、丢了地盘,不过是个边境上的小人物罢了。
陛下为了这么个小人物而得罪盟国,我觉得实在不妥!
如果朝廷还指望他日后能改过自新、效忠国家,我认为侯景绝不是那种忠臣——他抛弃家乡如弃破鞋,背叛君主如扔草芥,怎么可能真心仰慕圣德,做江淮的忠臣呢?
事实明摆着,没什么可疑惑的。
我年老多病,本不该插手朝政,但就像楚国大夫囊瓦临死前仍惦记国都安危,卫国史鱼死后还要用尸体劝谏君王。
我作为皇室老臣,不敢不说实话,望陛下明察!
梁主萧衍读完奏书,长叹一声:“句句忠言啊!”
可转眼又摇摇头,把奏书搁在一旁。
这时,侍从匆匆进来:“陛下,豫州急报!”
“讲。”
“羊鸦仁刺史听说侯景兵败,吓得连夜弃城,逃回义阳去了!”
梁主拍案而起:“什么?
悬瓠城就这么丢了?”
他气得胡须直颤,“殷州刺史羊思迁呢?”
“也...也逃了...”
侍从声音越来越小,“项城...也丢了...”
“混账!”
梁主一脚踢翻案几,“传旨!
叫羊鸦仁滚来见朕!”
三日后,羊鸦仁战战兢兢跪在殿前。
“臣...臣有罪...”
“罪?”
梁主冷笑,“你可知河南诸州都落入东魏之手了?”
鸦仁额头抵地:“臣...臣是想着保存实力,这才...这才退守淮上...”
“保存实力?”
梁主气得发笑,“侯景损兵折将时,你怎么不保存实力?”
殿内鸦雀无声。
众臣都低着头,心里却犯嘀咕:陛下怎么光骂鸦仁,反倒不追究侯景的责任?
羊鸦仁偷瞄梁主脸色,小心翼翼道:“臣...臣愿戴罪立功...”
梁主疲惫地摆摆手:“去吧,好好守着淮上。
再丢一寸土地,提头来见!”
待鸦仁退下,老臣谢举忍不住开口:“陛下,侯景那边...”
梁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摆摆手示意退朝。
谢举望着梁主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对同僚说:“陛下这是要养虎为患啊...”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