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院子。
谦宝很快吃上奶奶蒸的鸡蛋羹,小孩儿饿狠了,等不及鸡蛋羹变凉,张大嘴巴嗷嗷待哺,“奶,奶……”小奶音充满急切。
“别急别急,得吹吹,烫到小嘴巴咋整。”顾母满腔的爱,恨不得把小孙孙捧在手心。
她吹了又吹,小心喂孙子。
顾承淮:“……”
“娘,我也没吃。”
顾母头也没抬,抽空给儿子一个眼神,“你自己看着办,我们谦宝的小肚子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她摸摸小孙子的肚皮,软塌塌,顿时心疼的不知道怎么好,“瞧这肚子扁的,饿坏了吧,这死天气也太热了,搞得饭半天凉不了……”
顾承淮接受了自己的家庭地位连连下滑的事实,看向黄秀兰,“大嫂,野鸡你给阿澜炖了吧,她失了那么多血,得好好补补。”
他也心疼实诚的侄女,说道:“让阿澜好好养着,我明天去给她买罐奶粉,再买两斤红糖,把失的血补回来。”
闻言,黄秀兰替女儿高兴,“哎!谢谢她三叔。”
“谢什么,我们一家得谢谢她。”顾承淮一脸正色,“要不是阿澜豁出命拖延时间,大黄也追不上去,我和昭昭由衷谢谢她。”
“一家人不说这个,谁看见都得拦着。”黄秀兰说。
她没出家门,不知道张满月下场凄惨,兀自咒骂几句,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李家那受气包你们瞧见没有?没扇她几个大耳刮子?”
顾远山终于下去的反胃感又涌上来,真不想想起了,偏有人反复提醒自己。
他黑着脸:“快别提了,人都稀碎了。”
黄秀兰脸上愤恨一滞,转为震惊,愕然发问:“咋会?你们在山上遇上野兽了?”
“……是狼,是小型狼群。”顾远山瞧了眼白嫩嫩的小谦宝,小家伙嗷呜吃掉勺子里的蛋蛋,满足得晃着小脚,整个小人儿没有一点受惊后遗症。
反倒是他,晚上睡觉都得做噩梦。
他深吸一口气,把目光投向功臣。
蹲下身,揉搓大黄的脑袋,又敬畏地摸摸它的爪子,眼睛发亮。
“大黄是个厉害的,连狼都打得过,平时每一口饭都不是白吃的,牛逼大发了,没丢你娘的脸,这就叫虎父无犬子。”
大黄龇牙,“汪汪……汪汪……”(谁是虎?谁是犬?你这个两脚人,给狗爷清楚!”
黄秀兰瞳孔收缩,惊得嘴都合不拢,“啥?!老天爷嗳!你们碰上狼了?”
“……没有。”顾远山摆摆手,向三弟投了个敬佩的眼神,“我们到的时候,狼都被承淮杀光了。”
“三弟,你枪法真准。”这话是给顾承淮说的,神情佩服的不得了。
顾承淮眼底闪过无奈的笑意,“我是军人,现役的。”
打枪厉害不是正常的吗?
“那也厉害。”顾远山坚持。
在大哥的朴实认知里,三弟是最棒的!
这时,一直沉默的赵六娘出声,“那,张满月没了,她偷抱走谦宝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她心里不舒服,“要是这么轻易过去,村里孩子的安危咋办?这可是明晃晃的偷小孩,那些个懒汉光棍儿照着学的话……”
后果不用多说,顾家人都听明白了。
顾母表情扭曲一瞬,“想这么过去,门儿也没有!”
谦宝伸手摸奶奶的脸,瞬间融化了顾母的心,她笑得满脸慈祥。
“奶的乖乖呦,张嘴。”
边喂孙子,边斩钉截铁地说:“这么大事,还搞出条人命,李家别想当死人,我等会就找上门去!”
她家孩子受的惊吓,家里耗费的时间和心力,还有聿宝几个流的泪……李家都得赔!
喂完心肝儿小孙子,拍拍大黄的头,吩咐它好好守着谦宝,顾母喊上俩儿媳妇风风火火去李家。
李家院外。
李家人嫌张满月死状太凄惨晦气,愣是不让她的遗体进门。
人家铁了心不给开门,抬着担架回村的人也没法子,只能把草担架放门口,扬声提醒一句,忙快步离开是非之地。
院内,李老婆子快气死了,想出家门也出不得,急得团团转。
“个天杀的丧门星,死都不死干净点,多晦气啊,定个棺材不要钱呐。”
越想越肉痛,埋怨起蹲在墙角的儿子。
“你也是个榆木脑袋!跟着去了山里,明知道她成了……成了那副模样,咋还把人带回来,当作没看见多好,老娘能被你气死。有定棺材的钱,都能给你另娶一房能生养的媳妇儿了!”
“娘!”李二狗抬头,试图辩解,“那是我媳妇儿,好歹跟了我一场,我不能,不能不管她,好歹,好歹给她个体面,让她入土为安。”
他也怕媳妇儿死不瞑目,变成厉鬼缠上他。
他还想再娶个能生的媳妇儿呢,不想当绝户头!
李老婆子啐了一口,白眼一翻,“就你好心。你这一带回来,咱家俩月白干,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当时……那么多人看着呢,我总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这样我成什么人了……”面憨心冷的男人嘀咕。
“娘,快把张氏接到院子吧,放门外村里人会笑话议论的。”
到这个地步,他想到的仍只有自己的脸面。
李老婆子惴惴。
她知道,儿媳妇落到这个地步,和自己的打骂有关系。她不想自家院子躺个缺胳膊少腿的尸体,怕晚上做噩梦……更怕被缠上。
“这……”
站在旁边的李家大儿媳撇撇嘴,抱着胳膊表态,“……不能让她进院子,那是死人,一身霉运,克到家里人咋办,我不同意!”
李家其他人点头附和。
李大哥说:“二弟,你嫂子说的没错,家里还有孩子,实在不好放个死人。这样,咱也别整棺材了,晚些时候天再黑点,你找块破席子,把人一裹背上山,随便找片清净地埋了完事儿。”
李二瞪大眼,尖声:“这咋行?”
“怎么不行,我看行。”李大媳妇给自家汉子一个赞赏的眼神,冲李二说:“现在天热,什么东西放一晚都得臭,更何况她……她都不全乎了。
你要是把她弄进院子,放上一宿,这院子保证臭气熏天,到时候咱们咋住啊?二弟,人不能太自私,死人得给活人让路啊。”
李二觉得兄嫂说的很有道理,犹豫片刻,点头应下。
一家子达成共识,没再管家门口的“东西”,只等天黑。
然而。
天黑没等来,等来了顾家的人。
顾母一把年纪,经历过战乱,什么血腥画面没见过,目光在门口的草担架瞥一眼,淡定收回视线。
砰砰砰敲门。
“李家的,给老娘开门,怂在屋里当乌龟的家伙,出来,我知道你们在家,开门……”
凶悍的大嗓门儿像炸雷,传得很远。
李家左邻右舍的人都被惊动了,端着饭碗出来。
余光瞧见那草担架,背过身去,攥着筷子的手快速扒饭,吧唧吧唧吃完,把碗给家里的崽子,打发他们回家,别瞎晃悠,自己看起热闹来。
想靠近李家大门的小孩被揪住后脖颈,小黑手多出个豁口瓷碗,男孩扬起脑袋,嫌弃地看亲爹一眼,乖乖回家。
到家也没老实,眼珠一转,麻溜地找来木梯子,搭靠在土墙上,鬼鬼祟祟爬上去,胳膊攀过墙头,露出双黑亮的眼睛,瞧着李家大门口的动静。
同样的操作,好几家熊孩子干。
墙头下饺子似的,多出一串大大小小的脑袋。
李老婆子看着被拍得哐哐响的大门,心疼得直抽气。
这顾婆子力气咋这么大,不是自家的门不心疼是吧!
“娘,咋办?顾家人找上门了,咋办?开门吗?她们来干啥?顾家的三崽不是没事吗?”李大嫂急得直跺脚。
门外。
“娘,快歇歇手,我来敲!”赵六娘说着,取代顾母砰砰砰敲门,抡圆胳膊用力砸,嘴上没忘大声道:“娘,你看我敲的动静咋样,力气够吧?您老说一句,信不信我能把这门卸下来……”
这话明显是吓唬人呢,她哪有这力气。
院子里,李家人真怕大门被卸下来,忙来开门。
门栓一抽,圆滑世故的李老头搓着手,挤出笑。
“哎呀远山娘,都是一个村儿的,没必要整一出,来来来,外头热,进屋说话,有话慢慢说。”
“哼。”顾母从鼻子哼出一声冷笑,甩袖往里走,“早这么识相也不用浪费这么长时间!”
进了院子,瞧见墙头的脑袋,她神色一顿,差点没破功。
啧,都是些爱凑热闹的。
李老婆子见不得别人看自家热闹,抄起葫芦瓢,舀满水,朝两边墙头泼去。
“去去去,看啥看,看别人家热闹缺不缺德呐!”
看热闹的大人小孩被泼一头水,失声尖叫。
一个坐得高的男孩儿抹了把脸,兴奋的嚷道:“哎呦好凉快!李奶奶,再泼一瓢,怪凉快的嘿嘿。”
李老婆子气得仰倒,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什么破孩子,滚滚滚滚!”她竖起眉头,脸拉得老长,看着凶悍极了。
小男孩亲奶也是泼辣的性子,还护犊子,他根本不怕,还气人的吐舌头扮鬼脸,“我在我家哩,又没在你的地盘,凭啥滚,我就不!略略略……”
李老婆子气血上涌,红温了,老眼都是怒火。
顾母和两个儿媳妇浑身舒畅,像大热天喝了冰汽水,浑身舒坦。
这家子活该。
气死最好。
顾母不客气地坐下,黄秀兰和赵六娘一左一右守在婆婆两侧。
李家人:“……”
只听顾母淡定出声:“愣着干啥,都坐。坐下来,咱们好好说说赔偿的事……”
听闻此言,李家人如遭重锤,心里下起瓢泼大雨。
这“盛世”,如他们所愿。
顾家人……真的上门要赔偿来了。
“远山娘……”李老婆子不想认,“你看这事儿吧,偷走三崽的是张满月那个女人啊,和我们没关系,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砰!”顾母一巴掌拍向桌子,拍得桌子直晃。
她眯眼,眼刀子扫过李家人,“啥意思?你们这是不想认?”
“张满月不是李家的儿媳妇?”
“我来好好说你们不听,是想我家老三媳妇儿亲自上门是吧?”
李家人:“……”不,我们不想!
他们可太知道承淮家那位有多难缠,等她上门,他们家不死也得脱层皮,房顶都能给掀了!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李老头服软,不服软不行啊,毕竟是自家理亏,他不想看到辛苦一辈子盖好的房有损毁。
“这事儿是你们理亏,你们没讨价还价的资格,懂?”顾母皱眉,觉得李家人分不清大小王。
不等他们再逼逼,她不客气地提要求:
“你家得赔偿我家的误工费,精神损失费,阿澜和谦宝的医药费……对了,村里那么多人帮忙寻人,我们得出谢礼,这部分钱你家也得掏,我大致算了算,你们需要赔偿四十五块七毛八分,再一只鸡,十个鸡蛋。就这些,要太多,你家也掏不起。”
听到赔偿清单,李家人如丧考妣。
这些确实是李家能赔偿的极限,再多一点都拿不出来。
李老婆子眼前黑了黑,发疯似的尖叫,“这么多,你们咋不去抢!
四五十块,我家哪有四十五块,误工费咋要得了这么多,精神损失费……这又是啥?
还有医药费,顾澜的我们认,三崽身上一点伤都么的,要什么医药?
都要了钱,还要鸡和鸡蛋,你咋不杀了我!”
她怒瞪着顾家婆媳三人,心里恼火。
这是拿她家当山匪讹啊!
顾母气势比她更盛,嗓门儿比她还大。
“你要不算算我家几口人,按人头算,得损失多少工分,我这算的都是少的!”
“还有谦宝为啥不要医药费,他满身的包……你瞎了才看不见!”
“至于鸡和鸡蛋,那是给我家阿澜和谦宝补身子的,两个孩子一个受伤,一个受到惊吓,哪个不需要补补?你说,回答我!哪个不需要!”
黄秀兰在旁边点头,煞有其事道:
“我娘没算多,这是我们在家一笔一笔算好的。看在大家乡里乡亲的份儿上,算少的。”
李家人:谁信!都没想抹个零,哪里少啦?
赵六娘脸上带笑,看着像个和气小媳妇儿。
她说:“大嫂说的是。如果正主上门,少说也得让你们赔一百块,三弟妹啥性子,你们应该清楚,她啥时候吃过亏?我娘真手下留情了。
就这些,你们接受,咱们就和解,不接受的话……等我三弟妹和她娘家几个哥上门也行,看你们咋选?”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李老头烦躁不已,心里怨害家里损失钱财的丧门星儿媳妇。
他权衡利弊,不想继续掰扯,咬牙应下。
“……我们赔。”
话出口的同时,心疼得直抽抽。
顾母没再得理不饶人,接过赔偿,带着俩儿媳妇回家。
这事很快传遍全村。
那些被“启发”到,暗暗打起歪主意的人顿时老实下来,不再想着走捷径。
顾家砖瓦房。
林昭洗去一身汗,出浴室门,差点被门口的俩小孩绊倒。
低头看,是撑着下巴发呆的双胞胎。
“聿宝,珩宝,你们怎么坐在门口?你们爸爸呢?”林昭拎起裙摆半蹲下,长发用毛巾包裹住。
珩宝见妈妈没不喜欢他们,心里的小人儿高兴的乱蹦跶。
他说:“爸爸和大伯二伯去打野猪了,说要谢谢村里的伯伯们,请大家吃肉。”
聿宝也是松了口气,“爸爸有带猎枪。”
林昭了然,今天村里发动了好些人寻人,确实得谢谢大家。
她猜测,顾承淮进山或下山的途中,看到了野猪的痕迹,这才生出解决它们的念头。
既解决潜在祸害,又酬谢村民,一石二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