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英剑宗后山深处,一座寝殿坐落在终年不化的寒冰结界中。
整座殿宇以玄冰为基,白玉为柱,通体素白无饰,檐角垂挂的冰棱如剑锋般锐利,在月光下泛着泠泠清辉。
自从魔潮退去,江玉容一直在玄英剑宗后山深居简出,处理剑宗和仙盟的事务,除了传信弟子,她几乎谁也不见。
丹曦步入内殿,一眼就看到霜眉如剑的江玉容端坐在白玉条案前,提笔书写,案上整齐陈列着仙盟卷宗,与未出鞘的本命灵剑‘凝光’。
江玉容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白衣,乌发间夹着一缕白发,整个人冷得不似活人。
丹曦一袭红衣,站在门口,在这素白冰冷的地方好似一团烈火,可江玉容却没看见似的,始终低头忙于仙盟事务。
若是从前,丹曦此刻已经要火冒三丈地呛声了,但她此刻看着江玉容孤单的身影,竟然觉出点可怜来。
从前她来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是每次来,都能看到江易或者柳桃之在江玉容身侧,要么安静地在一旁修炼,要么帮忙整理公文,总归是有人陪伴的。
现在……唉!
丹曦轻车熟路地走进去,大咧咧往条案旁的太师椅中一坐,也不像从前,非要江玉容给她倒茶递到手里,这次她自己动手,倒茶品茶。
杯盏发出的声音惊动江玉容,她顿笔抬头,见丹曦悠哉地靠在椅中,慢悠悠品茶,不由蹙眉。
江玉容还记得丹曦上次来时,开口就骂她不懂待客之道,声音传遍玄英剑宗每个角落,连后山山巅的雪都震落。
丹曦一双凤眼轻扫江玉容,笑了,“你先忙,我不急,我也不是来找你吵架的,就是来……看望看望你。”
看望?
江玉容眉间川字更深,半信半疑地收回目光,继续书写公文,魔潮虽然退去,但北海之滨的防御工事要全部修缮,还要布置新的大阵……
丹曦自顾自道,“我收了个徒弟,没给你递请帖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起来我这个徒弟还怪有趣的,可惜小丫头身体不好,受不了你这苦寒之地,就没给你带过来。”
江玉容将批阅完的公文合起,又拿起一本新的,“你不是收了两个徒弟吗?”
“嗯?”丹曦眼睛一亮,赶忙咽下口中茶水,笑眯眯地看向江玉容,“你知道啊,那你见过我收的小丫头了吗?”
“没有。”
仙盟在金栗城驻地的管事只传回了情报,说丹曦收了一男一女两个弟子,却没有提及姓名也没有画像,往常至少也要提及姓名和出身。
江玉容以为是因为丹曦和她关系不好,仙盟管事才不敢多言,怕得罪丹曦。
“师姐有事,还请直说。”
江玉容语气冰冷没有丝毫温度,从前她都叫丹曦为‘卿姐’,罗丹卿的卿,后来因为扶持妖族一事,两人见面就吵,她的称呼也改为‘师姐’。
丹曦放下茶盏走过去,“两件事,我近来剿灭不少梦仙教的驻地,还追查到一条重要线索,包括虫谷叛徒那条线,也是我苍灵宗的胧日真君在跟,管仙盟要点东西不过分吧?”
说着,丹曦就把早就写好的材料清单取出来放在江玉容面前,那上面除了江意需要的铸剑材料,还有一些苍灵宗需要的重要物资。
江玉容只垂眸扫了一眼,就拿起一旁的仙盟印鉴,在上面盖下红印。
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跟丹曦撕扯吵闹。
丹曦见状扬眉一笑,“就喜欢你这利落劲~”
喜欢?
江玉容再次蹙眉,感觉今日的丹曦格外不同,她平日逢人就说最见不惯她冷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
“第二件事,你看看这个。”
丹曦取出重新转录过的壁画玉简,放在江玉容面前正在批阅的公文上。
江玉容神识一动,玉简悬空浮起,散发微光,只一瞬间,就将里面的全部内容印入脑海。
“这是……”
江玉容冰霜般的面容露出些许错愕和惊讶,抬起眼眸紧盯着丹曦,想要追问丹曦这东西的来历。
丹曦先发制人,“别问,问也不说,说也不真,真也不认,你就说这几幅壁画重要不重要吧?”
江玉容眉头紧锁,半晌才淡淡的‘嗯’了声,“上古九帝,同一时期飞升,以他们飞升为节点,宣告上古时代结束。而我北玄修真界也是从那个时期之后,近乎从零开始,历经七千载人妖相争的乱世,到了近代千年内,才逐渐鼎盛。”
“可鼎盛之后没多久,魔潮便开始出现,我翻遍了仙盟能找到的所有关于上古时期的典籍,一无所获。如今看来,我当初的推测没错,魔潮跟神兽龟蛇被斩,上古九帝同时飞升都有关系。”
江玉容蓦地想起什么,起身在案几上翻找。
她记得曾经看多过一册上古残卷,上面记载着比上古时期更早的太古时期,天地间所有可被称呼为‘神兽’的种族信息。
“找到了,师姐你看这个。”
江玉容从公文下面抽出一卷发黄的玉质竹简,打开之后交给丹曦。
丹曦诧异挑眉,又无奈失笑,江玉容在有些方面永远迟钝,她对她的态度无论恶劣成什么样,在正事上,江玉容永远不会有芥蒂。
丹曦单手接过玉简扫视,
“玄龟者,太古之灵也,其形巨伟,负天踏地,背载九丘,游于八荒。千年一息,万年一眠,眠时化岛,浮于碧波之上,醒时负陆,行于星汉之间。见玄龟者,必逢大世,或为盛世之兆,或为劫变之先。”
“玄龟之巨,载世而行,玄龟之寿,与道同久。天地为庐,岁月为客,唯此神兽,永镇玄黄。然世人皆知玄龟乃造化所钟,夺其精元者可窃天寿,炼其甲纹者可窥长生……没啦?”
江玉容点头,“若师姐给我这些壁画上的内容为真,那就是说,整个北玄大地都存在于玄龟的尸甲之上,北玄妖灵也是因玄龟神力而生,而魔潮……是玄龟和天道对人族的诅咒!”
丹曦还没说话,江玉容忽然盯住她。
“所以师姐,扶持妖族对抗魔潮,万万不可!”
闻言,刚才还觉得江玉容这个孤寡老人有点可怜的丹曦,蹭地火冒三丈。
“江玉容你魔气吸多疯了吧?天天脑子里只有这些公事,你看过这些壁画之后,难道就没有想到点别的很重要的事情吗?就没有想到那个在玄英剑宗山门前,被你亲口打入地狱的小可怜吗?”
江玉容瞳孔微震,袖中指节紧绷,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丹曦见此冷笑,“那孩子拼死守住了玄英剑宗山门,到现在整个玄英剑宗的人都还在怪她不该为了一块破地方害死那么多人,你难道就不打算为她正名,亲口对外说一句,她没错吗?”
江玉容面无表情,“她当时并非为了封印才决定死守。”
丹曦怒火上头,“你管她为了什么,你就说她做的对不对吧!当初她要不是带着那么多弟子死守,坚持到你带人回援,玄英剑宗早就被魔族踏平。封印被破,北玄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你想象不到?”
江玉容张嘴。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不管孩子是为了什么才决定带人死守,结果是正确的,那就算过程全错了也无所谓。你对孩子的所做作为,难道不也是过程全错,却在追求一个正确的结果吗?”
江玉容握拳,不语。
丹曦稍稍压制怒火,“是,我承认你这种严苛到疯癫的方法的确培养出了一个优秀的孩子,以三灵根的资质力压各方天骄,扬名北玄,比你我年轻时还强上三分。但是刚过易折,她现在折了,你之前的培养还有什么用?”
“就算你怕她对你太过依赖,你怕她心不够硬,你怕她接受不了你将来意外离世,你也不应该用这种推开她的方式去对待她,她又不欠你的。现在她都死了,你却连身后名都不肯……”
“她没死。”
江玉容淡淡地说出三个字,震得丹曦愕然睁眼,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江玉容看过来时,丹曦突然心虚,赶紧假装被口水呛到咳嗽。
“咳咳咳你凶什么凶!冷着个脸吓唬谁啊!吓得我都被呛住了咳咳咳!你刚才说什么?谁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