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这样生死攸关之时,他心中仍有一份隐忍。
他已经清楚,这场突袭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姜琴儿曾在暗中勾结那位废太子。
正是她偷偷将祭祀大典的防卫图交给了对方。
然而陈珩并未揭穿,更未追究。
在他心底深处,仍想着姜琴儿终究是位从未见过血雨腥风的女子。
平日里从未真正碰过兵器,或许一时迷了心智,误入歧途。
可就在陈珩如此思忖之际。
突然,左肩处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猛地蹙眉,尚未反应过来时,目光却不自觉地向下望去。
低头一看,他顿时浑身僵住——只见一只苍白而纤细的手正紧紧握住匕首末端。
那只手,属于他一直护在怀中的女人!
那把锋利冰冷的匕首已深深刺穿了他的龙袍。
殷红的鲜血迅速顺着刀刃渗出,洇透了他的衣裳。
将原本漆黑墨色的帝王华服染成了更深沉的颜色。
“琴儿……”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那张熟悉的容颜。
此刻,她仍旧躺在他的怀中。
她也抬起了眼睛,看向他。
眸光清冽中透着冰冷。
他握着刀柄的手又用了几分力道。
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陈珩的眉头不禁微微皱了一下,却随即露出了一个近乎自嘲的笑容。
他抬起左手,牢牢地攥住姜琴儿那只仍死死握着刀柄的手,手指用力到关节泛白。
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低声问道:“你想杀我,是为了庆齐报仇?”
姜琴儿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是。”
陈珩唇角轻勾,又露出一丝苦笑。
紧接着,他又问了一句。
“是因为庆齐报仇,还是为了你的丈夫报仇?”
姜琴儿明显愣了一下。
握着刀柄的手猛地一抖。
她咬紧牙关,声音中带着克制与压抑。
“卫子昭……他是我的丈夫。”
“那我呢?”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为你的丈夫报仇,我又算什么?”
姜琴儿抬起头,直面着他,眼神不再避闪。
眼眶已微微泛红,泪意浮动。
她静默地看了他良久,说道:“仇人。一个害死我丈夫的仇人。”
话音刚落,陈珩突然大笑出声。
笑声突兀,却又带着一丝苦涩。
明明是在笑,可眼角却悄悄染上了一层湿润。
他知道,此刻最明智的做法,就如蒋安屿曾经建议过的那样。
先稳住她的情绪,而后拿出证据,将整件事情的真相一一说给她听。
那时便可向她解释清楚,庆齐的死,并非由自己所为。
而是废太子为夺取太子之位而精心设下的局。
如此,也许他们还能重归于好。
至少能恢复成什么都还没发生过的样子。
但他此刻已不愿再去演戏、不愿再去隐瞒,不愿继续扮演那个冷静理智的角色。
在这最关键的时刻,陈珩不想再说假话。
没错,就是他杀了庆齐。
是他在明知不该动手的情况下,选择了挥下那把致命的匕首。
也是他间接地导致她腹中的孩子没能保住,从此阴阳两隔。
又能如何?
即便她此刻举着刀、对准他。
她难道真的会下手杀了他吗?
庆齐和她做了多久的夫妻?
他们会像他和她一样。
在绝境中相互扶持、共度难关、出生入死吗?
他们一起走过了整整七年的婚姻时光,共同抚养着三个孩子。
陈珩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真的能下得去手,狠心杀了庆齐!
“没错!我就是你的杀夫仇人,是我不惜亲手将庆齐杀害。你说,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陈珩的声音猛然提高了许多。
他的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
“因为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当初的他曾误以为姜琴儿尚未婚配,于是当他察觉到自己对她萌生了好感时,便鼓起勇气表白了。
他说过:“那一次是你救了我的性命,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终生都不敢忘怀。若非要报答,不如……我们就以身相许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难得露出了一丝紧张。
后来每当回想起那一幕,他都会不自觉感到一丝好笑。
堂堂京城万千少女梦寐以求的那个风流公子,居然会在那样一个偏僻山野中的女子面前慌乱了脚步。
那时的姜琴儿穿着一袭明黄色衣裙。
她长长的黑发梳成两条粗壮的辫子,垂落在胸前。
听完那句话,她显然吃了一惊,愣了一下后微微张嘴,脸庞泛起了红晕,低下了头。
“可是……可是我已经有夫君了呀。”
于是就在那一刻,原本悄然萌动的心意,便随着她这轻声的一句话戛然而止。
他竭力压下心中翻涌起伏的情绪。
只有他自己心底最清楚。
那天,他说的并不是一句玩笑。
他缓缓低下了眼帘,眼睫微微颤动,将眸底掠过的一抹寒光尽数掩去。
既然我们终究无缘成为夫妻,那也就罢了,就让我放手吧。
但又有谁能够想到呢?
事情最终会发展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此刻,陈珩正缓缓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清瘦的脸庞。
“其实我当时也有点犹豫。”
“毕竟他们两人看起来并不像是坏人。”
可是,话语一转。
“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如果他死了,你不就没有丈夫了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我就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轻声细语地回忆道。
“我死死握紧手中的剑,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我一定会好好对你,把你当成我此生唯一的珍宝来宠爱,非常非常好。”
姜琴儿胸口剧烈起伏。
眼前的男人曾经怀抱着如此卑劣、恶毒的想法。
而这一切,她却全然不知。
“卫子昭!”
她终于忍无可忍,情绪爆发而出,猛地抬起手掌,用力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真是让人作呕!像你这样的人,心肠如此险恶,当初我就不该救你!”
陈珩被这一巴掌打偏了头。
但他只是沉默了一下,脸上仍旧保持着那种令人生厌的笑容。
他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幽深,低声说道:“可是怎么办呢?你已经救过我了啊。”
声音平静,甚至还有些温柔。
姜琴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喉间像被人扼住一般窒息。
愤怒充斥她的胸膛。
她在极度悲愤之下猛地将其更深地刺入陈珩的身体里。
然而,这把短小的匕首到底是无法一击致命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