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颂觉得这是好事,有阿姐替夫人分忧,夫人便能更加安心养胎等临盆。
谁知阿姐到的第一日夜里,便怒气冲冲推开他住的客房屋门。
起因是她给夫人配了个壮胎得男的方子,夫人不肯喝,两相僵持不下,夫人当场呵斥了阿姐几句。
“她怀着我们檀家的种,我还会害她不成?也不看看自己那肚子,小得跟什么似的,我六个月都比她大一圈!”
“阿颂你劝劝她,趁早把这方子喝下去,把孩子养大些,生下来身子才强健啊!”
“你们三年才有这一个孩子,若非我先前给她喝了那么多补药,怕是这一个都求不来呢!”
檀颂实在被姐姐说烦了,最后稀里糊涂答应下来,会去劝夫人好好喝药。
分房以来,这是檀颂第一次在夜里回主屋,阿姐身边的丫鬟跟在身后,手上端着刚热好的药。
“夫人。”
闻蝉独自躺在往日两人共寝的床上,帘帐半挂,叫檀颂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见她高高隆起的小腹。
这个肚子算小吗?檀颂不清楚,毕竟自己没生过孩子,不清楚也是常态。
可阿姐生过,他信阿姐的说法。
“夫人,阿姐说咱们的孩子太小了,要补一补才更强健,夫人就把这药喝了吧。”
闻蝉本已躺下了,肚子养到七个月,她脚肿到走不了路,身子更是笨重到没边,只是从床上坐起来,就像花光了身上所有力气。
“我说了,我不喝。”
檀颂只觉头痛,阿姐的丫鬟就在身后,今日不把这碗药劝下去,他没法交差。
故而上前一步,“夫人知道的,阿姐也是为了我们好。”
帘帐内,闻蝉深深吸了一口气,本是想让自己平静些,可又发觉这口气太凉,吸进肚子里,久违地泛恶心。
“你端过来吧。”
檀颂终于能松一口气,想着也是两人缓和关系的好机会,转过身将那托盘接了,亲自端到床前去。
“夫人……”
铛!
还不等他说两句软和话,帐内探出一只手,直接抄起碗摔了!黑浸浸的药液漫在脚边,甚至溅起几分在他袍角上。
“为我们好?”
“檀颂,这话我实在听厌了。”
“你下次再说这话时,记得把那‘们’字减了,我听着恶心。”
“你……”檀颂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姐姐的丫鬟。
怎么能当着姐姐丫鬟的面说这种话呢?这下姐姐发起怒来,自己又要如何交代?
他也真是弄不明白,夫人从前多明事理,多温柔的一个人呐。
怎么怀了个孩子,就变成这样了?
闻蝉费劲从帘帐内探头,看他错愕伴着委屈,一如既往愣在原地,自己的眼眶也莫名跟着发酸。
闭了闭眼,又靠回去,“产婆说以我的体格,孩子不宜养得太大,过量进补易难产。我跟阿姐说了,是阿姐不听。”
“那……”檀颂一时有些理解,可一看地上药渍,心头还是闷着火,“那夫人就当哄哄阿姐,喝一碗又不打紧的!何故要摔了阿姐的好意呢?”
闻蝉定定望着他,“你以为我是跟你阿姐赌气?”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缘由?
檀颂突然看见夫人笑了一下,无声无息的,随后抵着床头,把笨重的身子翻过去,朝里躺下了。
床边玲珑低着头道:“夫人要歇息了,大人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吧。”
被家里丫鬟开口赶出门,檀颂实在郁闷得不行。
跟来的那个小丫鬟,又添油加醋把这边的事跟檀如意说了,气得檀如意当即大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读过几日书,习得几个字,平日里低眉顺眼的,心底其实最瞧不上我!”
“阿颂你就该管管她,她现在生孩子没心力才作罢,等到日后,还不爬到你头上了!”
檀颂又被说的心烦,起初是烦阿姐喋喋不休,后来则是烦夫人性情大变,待阿姐不够恭顺,平白又叫自己挨训。
第二日午后,他那小姨子王妗就收拾行李搬进来了。
惹得檀如意又是大怒:“她真当这个家她最大了?叫个外人住进来,都不跟我们姐弟俩打声招呼的!阿颂,你必须管管她了,你不管,只能姐姐替你管!”
檀颂能管什么呢。
檀颂什么都管不了。
自己的姐姐、夫人,甚至十五岁的小姨子,似乎都比自己要强。
当日阿姐气势汹汹闯进主屋,却被小姨子半分情面不留地骂了出来,场面一时难看到不知如何收场。
檀颂干脆逃了,家也不回,就住在衙署里。
都说十月怀胎,如今七个月了,只要再忍三个月,他想一切自然而然就能变回最初的模样。
可刚过两个月,这日家中小厮便急匆匆来报,说是夫人要生了。
正巧是月底,府衙忙碌,他要告假回家,上峰却说女人生孩子男人掺和不了,叫他再等几个时辰回去也不迟。
于是他只能又待了两个时辰。
好不容易赶回家,却听阿姐说只开了几指几指,还没开始生。
他顿觉虚惊一场,坐在丫鬟搬来的椅子上等。
他是进不去的,阿姐不会让他进去,阿姐早就叮嘱过,产房血气重,本都不肯叫夫人在主屋里生,实在拗不过才妥协的。
门外还有王妗,她年纪小未出阁,也不能进去。但她这小姨子跟夫人沆瀣一气,近来怕是也看自己不顺眼,故而两人并未交谈。
渐渐的,屋里传出女人的惨叫。
檀颂揪心了一阵,可实在饥肠辘辘,听着夫人的呼痛在门外用了晚膳。
阿姐说她生孩子时用了不到两个时辰,本以为夫人也是这样,可他等到天色全黑,听那惨叫都有几分麻木,渐渐靠在椅子上失去了意识……
“醒醒,醒醒。”
再睁眼,天边已蒙蒙亮,身边小姨子没了,阿姐满面疲惫站在面前。
檀颂下意识问:“生完了?”
檀如意叹一口气,又摇了摇头,“遭这么大的罪,就生个赔钱货,真是不值当。”
檀颂没听出姐姐话音里一丝不自然的怜悯,只知道夫人生了个女儿,让姐姐失望了。
产婆把孩子抱出来,皱皱巴巴也看不出像谁。
房里还没收拾好,他也不能进去,只隔窗窥见一张窄榻上,夫人双目紧闭,鬓发全都黏在脸侧,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下意识别过眼。
不知为何,檀颂有些畏惧看见这样的夫人,甚至比面对她的怒火还要心慌。
但还是立在窗下,说:“夫人辛苦了,女儿也好,女儿我也是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