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天都市的晨雾还未散尽,天机殿的白玉台阶已被踩得发烫。
各门派修士的法袍在风里翻卷,有青有赤有玄色,像一潭被搅乱的深湖——但当湛风踏上高台的瞬间,所有声浪都沉了底。
他站在青铜铸的\"天\"字纹中央,身后的\"真相图卷\"足有十丈高,用灵墨绘就的历史在晨辉里泛着冷光。
那是他带着郝悦翻遍七十二处古修遗迹,用灵力感知逐页修复的——图上有被抹去的小门派血泪,有旧势力用灵玉堆砌的权术,还有最角落那行小字:\"世界之外,有眼在窥\"。
此刻他喉结动了动,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火纹香囊——郝悦昨夜绣完最后一针时,说这是\"新火\"的形状。
\"今日不是论道,是破局。\"湛风的声音像淬了灵铁,撞在殿顶的琉璃瓦上又落下来,\"诸位可知,三年前青云峰的灭门案?
凶手不是走火入魔的外门弟子,是有人往他们的聚灵阵里投了蚀心蛊。\"他抬手点向图卷某处,暗红的血痕突然在绢帛上漫开,\"而这只蛊的主人,此刻正关在你们脚下的地牢里。\"
台下炸开一片抽气声。
有白须老者踉跄着扶住石栏,他袖口的金丝绣着\"万剑阁\"三个字——正是当年力主\"凶手已伏法\"的掌门。
他浑浊的眼睛盯着图卷,突然用剑穗抽自己的脸:\"老糊涂!
老糊涂啊!\"
\"我来说。\"
一道沙哑的嗓音从左侧偏殿传来。
王大哥挤开人群走上台,磨得发亮的镰刀还别在腰间——郝悦说那是他卖灵米时用来割绳的,此刻刀身映着他发红的眼,\"三年前旧势力砸我米摊,说我往灵米里掺沙。
我跪在雨里捡米,他们拿脚踩我的手。\"他卷起裤管,小腿上一道狰狞的疤从脚踝爬到膝盖,\"这是他们用灵火烙的,说'庄稼汉不配修仙界的光'。\"
湛风注意到王大哥的手指在发抖,却把镰刀往台边一插,\"我之前怕啊!
怕他们烧我的茅屋,怕他们害我卧病的老娘。
可上个月小修士被打成重伤,是湛兄弟背着他走了三十里山路,用灵力渡他命。\"他突然转身,镰刀尖\"当\"地戳进台板,\"今天我王铁柱立誓:中立不是缩头龟,是要做秤砣!
我提议,立修仙议会,每月轮值掌门,谁搞鬼,这把镰刀先剁他手!\"
台下有年轻修士率先喊\"好\",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应和。
湛风望着王大哥裤脚沾的泥星——那是他昨夜去山脚下接王大哥时,老人执意要带的\"地气\",说\"新秩序得沾点土味才稳\"。
他眼底的金焰又开始跃动,却在瞥见台下某个身影时压了压——郝悦站在第一排,腕间红绳在晨光里晃,绳结里还凝着小修士的血渍,像颗未干的朱砂。
\"我...我也说两句。\"
怯生生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小修士攥着张泛黄的纸,指节白得透明——那是他藏在灶台砖缝里的名单,记录着旧势力收买的\"嘴舌\"。
他上个月被旧势力的人堵在巷口,肋骨断了三根,此刻每说一个字都要捂胸口:\"他们让我在论道大会上喊'湛风偷了灵矿',说不喊就烧我家祖祠。
我娘跪在他们脚边...她膝盖上的血把青石板都染红了...\"
他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一道新月形的疤泛着紫:\"这是他们用烙魂钉打的标记,说'敢说实话就魂飞魄散'。
可湛大哥说,'真话比任何法术都强'。\"他举起名单,纸页在风里簌簌响,\"这里有一百零八个名字,每个名字背后都有三户以上的苦主。
我...我求各位,看看他们!\"
殿外的灵鹤突然发出清鸣。
不知谁先抹了把脸,接着是抽纸巾的声音、拍桌子的声音、攥紧拳头的声音。
有穿月白衫的小师妹哭着冲上台,把自己的玉牌拍在小修士手里:\"我师姐就是被他们说成'修炼走火'的!
这玉牌刻着她的灵根属性,根本不可能!\"
湛风望着台下翻涌的人潮,忽然想起昨夜郝悦给他敷药时说的话:\"你总说要劈开谎言,可劈开之后呢?\"他当时没答,此刻却懂了——劈开之后,是无数把刀自己从鞘里跳出来,是无数双眼睛从混沌里挣开。
他伸手按住小修士发抖的肩膀,灵力顺着掌心渡过去,替他稳住气血:\"从今天起,每个苦主都能上议会递状纸。
每个谎言,都要拿真相来偿。\"
日头移到中天时,郝悦挤到后台。
她袖中藏着个油皮纸包,是方才各门派悄悄塞给她的资源清单——有苍梧山的千年人参,有流霞阁的聚灵阵图,还有王大哥硬塞的半袋灵米,说\"新秩序得先让穷修士吃饱\"。
她望着湛风被人群围住的背影,腕间红绳突然一烫——那是她用小修士的血混着自己的灵力结的印,此刻正微微发烫,像在应和什么。
\"阿风。\"她喊住要往台上走的人,把油皮纸包塞进他手里,\"他们给的东西得理清楚,不能偏了这个薄了那个。
我...我想先去各峰转转,看看实际缺什么。\"
湛风打开纸包,里面掉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是王大哥的字迹:\"郝姑娘,米摊的秤我修好了,准得很。\"他抬头时,郝悦已经挤出门去,红绳在她腕间一闪,像簇刚点着的火苗。
他望着那抹红色消失在殿角,忽然笑了——原来这就是郝悦说的\"新火\",不是他一人掌中的金焰,是千万把小火星,从人心的裂缝里往外蹿。
殿外的灵鹤又起了一群,载着新的请帖飞向四方。
而在天机殿的地牢里,旧势力头目正贴着铁栏听上面的喧哗。
他突然想起湛风昨日说的话:\"你问人心能不能当饭吃,今天他们用人心煮的饭,够你看一辈子。\"
风卷着殿角的铜铃响,郝悦的红绳还在发烫。
她摸着怀里的清单,路过演武场时看见几个小修士正用灵火烧旧势力的账本。
火星子蹿起来,像极了她昨夜绣的并蒂莲——一朵是过去的血,一朵是未来的光。
郝悦攥着油皮纸包的指节泛白,指尖还沾着王大哥塞来的灵米碎粒,在掌心硌出浅红的印子。
她站在偏殿的红木案前,案上摊开的资源清单被穿堂风掀得哗啦响——苍梧山的千年人参用朱砂标了星号,流霞阁的聚灵阵图折角处压着半块烤胡的炊饼,那是方才挤进来的小修士硬塞的,说\"郝姐姐先垫垫肚子\"。
\"郝姑娘!\"
门帘一掀,个穿粗布法袍的年轻修士踉跄着扑进来,腰间的储物袋磨得发亮,\"我是青竹峰外门的,我们峰三十七个外门弟子,就三枚聚灵丹轮着用!
您说的'灵力共享池'...真能让我们这些没灵脉的也分到资源?\"他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琉璃,后颈还沾着草屑——分明是刚从山脚下的杂役房跑过来。
郝悦伸手替他理了理乱发,触到他后颈粗糙的茧子。
三个月前她去青竹峰查旧账,亲眼见这小修士跪在泥里刷洗长老的法器,灵水冻得他指尖发紫。
此刻她把清单往他面前推了推,用炭笔在\"共享池\"三个字下重重画了道线:\"每月初一十五开放,按贡献值兑换。
你替峰里挑了半年灵矿,贡献值够换三枚筑基丹。\"
\"郝姑娘!\"又是一声喊。
这回是个白眉垂肩的老宗主,玄色法袍上绣着已经褪色的\"万剑阁\"图腾。
他柱着龙头杖跨进门,杖头的翡翠在晨光里泛着青,\"老朽当年被旧势力蒙了眼,如今想替万剑阁积点德。\"他从袖中摸出个檀木盒,打开是十二枚流转着银光的月魄丹,\"这是我私藏的,给共享池添砖。\"
年轻修士的手先抖了起来,他小心翼翼捧起月魄丹,丹香混着他身上的草叶味,在殿里漫开。
郝悦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昨夜在演武场,几个小修士烧账本时,火星子溅到她手背上,烫出的小泡至今没消——此刻她掌心的灵米碎粒硌得更疼了,却比那泡还暖。
\"当啷!\"
殿外突然传来法器碎裂的脆响。
郝悦猛地抬头,看见湛风的身影从主殿飞掠而过,衣摆带起的风掀翻了她案上的清单。
她抓起红绳系着的灵力印,刚要追出去,就听见主殿方向传来冷笑:\"躲在符咒阵里放暗箭,当我灵力感知是摆设?\"
湛风立在主殿横梁上,指尖捏着团焦黑的碎纸——那是张引雷符,原本该在他宣布草案时炸穿天灵盖。
他望着台下脸色发白的几个灰袍修士,金焰在眼底腾腾翻涌。
三日前他用灵力感知扫过整座天机殿,在三十七个角落发现了残留的灵力波动,当时郝悦还笑他\"疑心病重\",此刻他却庆幸自己多了个心眼:\"诸位以为,用隐灵符藏在房梁,就能搅了今天的局?\"
\"湛风!
你不过是个野修!\"其中一个灰袍修士突然扑上来,腰间挂着的玉牌刻着\"玄阴宗\"——正是旧势力头目的嫡系。
他挥着淬毒的短刃,却在触到湛风衣襟的瞬间被定在原地。
湛风屈指一弹,一道金焰从他指尖窜出,烧穿了修士后颈的刺青——那是旧势力特有的蛇形标记。
\"三年前玄阴宗血洗云来镇,我在废墟里捡到个襁褓。\"湛风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那孩子现在在郝姑娘的药庐里学炼药,他总问我'叔叔,为什么坏人要烧我家?
'。\"他松开手,修士\"扑通\"摔在地上,\"你们可以否定我,但无法阻止真相。\"
主殿的议论声浪突然拔高。
有修士冲上去按住灰袍众人,有女修从袖中抖出捆仙索,连方才还在抹泪的小师妹都举着玉牌喊:\"送地牢!
和他们主子作伴去!\"湛风望着这一切,忽然想起郝悦昨夜说的\"劈开谎言之后\"——原来劈开的不是石头,是人心的茧,里面藏着的,是比灵力更烫的东西。
\"现在表决《修仙新宪》草案!\"王大哥的大嗓门震得殿顶落灰,他举着镰刀当镇纸,\"同意的举牌!\"
郝悦挤回主殿时,眼前是一片晃动的玉牌。
青竹峰的年轻修士举着她刚还给他的清单,万剑阁老宗主的龙头杖挑着玄色法袍前襟,连最角落的杂役修士都举着磨得发亮的饭勺——那上面还沾着今早熬灵粥的米渍。
她望着湛风,他正站在\"真相图卷\"前,图上\"世界之外,有眼在窥\"的小字被晨光镀了层金,而他眼底的金焰比那更亮。
\"通过!\"
王大哥的镰刀\"当\"地剁在案上,震得青铜\"天\"字纹嗡嗡作响。
郝悦感觉腕间红绳猛地一烫,那是小修士的血印在共鸣——像无数颗小火星,终于连成了火苗。
散场时已近黄昏。
湛风替郝悦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她怀里还抱着没理完的资源清单,发间沾着片烧账本的灰烬。
两人并肩走下白玉台阶,启天都市的灯火正次第亮起,有小修士举着灵火把在街头跑,喊着\"新宪通过了\",惊起一片灵鹤。
\"阿风。\"郝悦突然停住脚步,她耳力比常人敏锐些,\"你听...是不是钟声?\"
湛风的脚步顿住。
那钟声清越悠长,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带着股熟悉的空灵——是三年前在古修遗迹里,空间精灵用尾羽敲击水晶柱的声音。
他望着暮色里泛着青灰的山影,金焰在眼底微微跳动。
郝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山尖有团雾在翻涌,像谁掀开了道看不见的帘子。
\"去看看?\"郝悦攥紧他的手,红绳上的血印还在发烫。
湛风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
他想起图卷最角落的小字,想起王大哥的灵米,想起小修士锁骨下的疤——新的火种已经种下,而有些真相,该去更远处找了。
山风卷着钟声又起。
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渐渐融进山脚下的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