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小心翼翼地回答着狄仁杰关于北凉关日常军务的问题，诸如营房修缮、兵士衣食之类。他尽量说得周全，滴水不漏，但心头始终悬着一块石头，不明白这位总监察使的用意何在。
狄仁杰一直耐心地听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偶尔追问一两句无关痛痒的细节。这随和的态度，反而让赵平更加警惕，如同面对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不知底下潜藏着何种危险。
当赵平再次肯定地表示北凉关粮饷充足，发放及时，绝无克扣拖欠时，狄仁杰轻轻点了点头。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就在赵平以为这番看似轻松的问询即将结束时，狄仁杰放下了茶杯，动作不重，却仿佛一个信号。
刹那间，他整个人的气场陡然一变。
那温和的笑意从脸上褪去，眼神变得锐利如鹰，直刺赵平心底。方才那种拉家常般的随和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粮饷充足，这是好事。”狄仁杰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穿透力，“有粮有兵，想必章防御使对于北面那些蛮子的动向，也一定了如指掌，应对有方了吧？”
话锋转得又快又急，直指边防核心！
赵平心中警铃大作，仿佛瞬间被冰水浇透，寒意直窜头顶。来了！真正的试探！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额角瞬间冒出冷汗。
这个问题太要命了！应对北蛮之策，乃是军机！这位狄大人怎会问得如此直接？他难道已经知道了什么？
是照实说边境摩擦不断，还是粉饰太平？赵平脑中飞快权衡，无论哪个回答似乎都有风险。他甚至怀疑，之前那些琐碎的问题，都是为了此刻这致命一击做的铺垫！这位总监察使对北凉关的了解，似乎远超常理！
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赵平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回禀大人，北蛮虽时有窥探，但章将军治军严谨，北凉关防备森严，预警得力，足以确保边境无虞，请大人放心！”
他这番话避重就轻，试图营造出一切尽在掌握的假象，希望能蒙混过关。
说完，他垂下目光，大气也不敢出，静待狄仁杰的反应。
大堂内，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哔剥声。气氛，在狄仁杰那看似随意的一问之后，骤然变得无比紧张。
赵平一番话说完，便垂首屏息，等待着狄仁杰的评判。他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自己这番避重就轻的回答，能否过关。
然而，狄仁杰却并没有就他刚才的话做出任何评价，既没有肯定，也没有质疑。他只是将目光从赵平身上移开，望向了大堂外渐渐深沉的夜色，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片刻之后，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从狄仁杰口中发出。
那叹息声很轻，却像一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赵平绷紧的心弦上激起了一圈涟漪。
“唉……”狄仁杰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似乎还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惋惜，“边防事大，干系国朝安危。北凉关将士们枕戈待旦，日夜辛劳，本官自然是信得过的。”
他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只是可惜啊……据本官所知，近年来，北面那些蛮夷部落，手中的铁器是越来越精良了，胯下的战马，也是越来越膘肥体壮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那看似望向窗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赵平微微发颤的肩头。
如同被一根烧红的毒针狠狠扎中！
赵平浑身猛地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
北蛮人的铁器……战马……精良……
这几个字眼，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他的心头！
这是巧合吗？绝不可能！这位总监察使，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自己表功之后，看似感慨地提起这个！他意有所指！他绝对是意有所指！
他知道了什么？！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一股无法遏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赵平！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都在一刹那冻结了，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迅速褪去，变得如同死人般苍白。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沁出，顺着鬓角滑落。他甚至不敢再抬头，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救命的稻草一般，竭力避开狄仁杰那可能再次扫来的、洞悉一切的目光。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这才是最致命的试探！
狄仁杰没有直接质问走私，没有提及任何证据，只是用一句看似不经意的感慨，轻轻点出了北蛮装备提升这个异常现象。
但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砸在了赵平——以及他背后章子安——那根最敏感、最脆弱、也最恐惧被人触碰的神经上！
大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赵平那瞬间苍白的脸色、额头滚落的冷汗、以及那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的躲闪姿态，已经无声地回答了狄仁杰那未曾说出口的疑问。
狄仁杰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随即又迅速隐去，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猎物，已经露出了破绽。
大堂之内，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赵平低垂着头，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狄仁杰那句看似不经意的感慨，如同万钧重锤，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他甚至能感觉到，案后那道平静的目光，此刻正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审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他不敢动，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得太大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暴露了。这位总监察使，显然已经掌握了某些惊人的线索，甚至可能已经逼近了真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难熬。
就在赵平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彻底压垮的时候，头顶上方传来了轻微的衣料摩擦声。
他下意识地微微抬眼，只见狄仁杰已经缓缓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