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听了童贯的问,也是个面色恍惚的冤枉。心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能爬那么高。
然,回头看了那大堂倒塌的山墙,亦是个心有余悸。
尽管是一片废墟,却也没有完全的塌利索。
看上去也有个两三丈的上下。根基处亦是堆满了残砖断瓦,饶是一个乱木堆砌的参差不齐。
看罢也是个胆寒了脸白,惊诧了瞠目,饶也是半天缓不过个神来。
这般后怕的模样,倒是惹的那童贯剜了一个鄙视于他,便不再问来。
心道一声,得嘞,先放了你这猢狲上身不说,先说正事吧!那边还有个更难缠的矫情病患者,那文青皇帝还在奉华宫等着呢!
这祖宗!那犯起病来!可就不是像你这般上房揭瓦的那么消停,真会死人的!
于是乎,便一脸张狂的将那满腔的愤喷向了蔡京。且是满嘴喷粪,爹娘祖宗的乱骂一通。
开始,倒还是要些个脸面,有些忌惮。毕竟觉得自己还是个读过书的人。
然,情绪一旦上来,便是一个一发不可收拾,饶是个越骂越生气,索性,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那含妈量高的,都不够播出标准!字字都的打马赛克!
大概其那意思就是,你他妈的损不损啊?害得我一大清早的就让我被人拘了去跪了抠砖缝,没事干找蚂蚁玩?
老子现在这俩不老盖还疼的伸不直呢!你要不要看看我嘎吱窝里的汗!能淹死你信不!
那蔡京听这一通的爽快,也是个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瞠目心道:嚯!敢情你这是来兴师问罪的啊!看上去饶是受了不小的委屈。
但是,这这通骂,也的先说出个拥为点啥吧?合着,就在这图一个嘴痛快了?
于是乎,也只是个惊诧了望了那手舞足蹈、口舌生香的童贯,却也不敢问他到底是因为点啥。
冷汗之余,且是赶紧拱手于那赵祥,央告了让他赶紧去安排些个茶点吃食,先堵了这丫这胡说八道的嘴再说。
不过,这点点心渣子似乎,有点少,好像堵得也不那么彻底。
却也只能无奈的看了那童贯一把点心一口茶,继续口沫横飞的背诵了通俗版的《三字经》喷他。
那童贯这不依不饶,娘来妈去的热闹,也惊动了那边研究病情的丙乙、怡和两位老先生。
却见那丙乙瞠目看了怡和,怔怔的问了:
“这媪货,今儿是怎的了?怎么管那蔡京叫妈?”
那怡和也是个懵懂,却也是个认真,又听了几句,便确定的回答道:
“怎的是叫妈?我听他也是叫了娘的!”
那丙乙先生的了怡和的话来,倒是个直接。便眼神直直的上前,一言不发便掐了那童贯的手腕,又伸手,扯嘴掰牙的抠出这货满嘴的点心渣子,拉出舌头看舌苔。
道长怡和也关心的凑过来,奇怪了看了童贯,问蔡京:
“你掰他怎么了?见你就叫娘?”
这话问的蔡京也是一个缩了脖子摊手与他。
意思就是:我也是个尴尬,谁知道他从哪论的?
却见那来回招呼家丁忙碌的赵祥,便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将他一把扯住,急急的道:
“取那物来。”
赵祥听了也是个傻眼,心道:什么玩意儿?
那眼神倒是惹了蔡京一个急眼,遂,又用手比了一个方框,道:
“哎,就是那物!”
尽管比了方框与那赵祥,却还是让他深陷迷茫之中,瞠目望那蔡京。
心道:嚯!你这老货,你比划了我也不知道,那物究竟是哪物啊?
心下一个糊涂,便拱手求助的望那怡和道长。
却还未开口,便被怡和一句“看我作甚?”给怼了一个恍惚。
望了怡和事不关己的背影,便照定自家脸上就是一巴掌,心下恨恨道:我也是浪催的!何苦问他!
然,回头,便又望见蔡京一副关爱智障的眼神殷勤的过来,便是一个崩溃!心下一声呐喊!
这宋邸的差事果然不是人干的!有一个算一个,没他妈一个正常的!
不过抱怨归抱怨,这差事是不是人干的,姑且不说,但,事还是得干,人还是的伺候了。
倒是蔡京的真诚热烈的眼神让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倒是人送了一个包裹。说是杭州来的。
想罢,便抠了嘴“哦”了一声,遂望蔡京躬身,问了句:
“可是前日杭州上送之物?”
一句“杭州”便见那蔡京疯狂的点头。
于是乎,那赵祥也是不敢耽搁,赶紧打发了那家丁,去前院库房寻“那物”来。
童贯经得丙乙先生的一番“诊治”那眼神亦是清澈了许多。
两眼噙泪,嘴里干呕了,深情的看了那一僧一道各拿了本医书争辩而去。这嘴上的点心渣子还未来得及擦了去,便又被那蔡京拉了入得茶局。
见那蔡京也是个殷勤,且亲自伺候了茶,口中连连赔罪。见他如此,又望不远处争吵不休的一医一道。
说来也奇怪,恍惚间,这心下的怒气,一时间,竟如同飞烟遇风,被吹的一个烟消云散。心下,饶是一片清明的世界,透彻的红尘,这眼前的茶水,竟然是如此的香味诱人。
恍惚间,见那蔡京推茶与他,问了一句:
“公知兵?”
本是一个“心无尘垢,静若禅茶”的意境,便被这蔡京出口的三字打的一个飞灰湮灭!
于是乎,便又心下一个暴怒生出,死死的盯了那风轻云淡的蔡京,心道,我倒霉就倒霉在这三个字上了!还问?你们喜欢这句是吧?天天念!
想罢,便又是一顿带马赛克的天津快板输出。
那蔡京听了却是个不急,只低头硬挨了去,静静地把玩手中的“蔡字天青葵花盏”。
见童贯发泄完毕,情绪也稍微理智了些,这才道:
“余在杭州所见,可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人口百万,不下这京都汴梁。”
那刚骂完人且得了痛快的童贯,听了这蔡京不疼不痒的话来,便又强忍了要发癫的情绪,闭目凝眉,晃了身子听他背书。
心道:我只不是给你脸了?你真当老子没去过杭州啊?要不是你这老货死乞白赖的把你爹我拉到杭州,焉有你的现在?
想罢,便闷哼一声,索性,便来个一言不发,继续闭目养神,你乐意说就说,反正我是听不见。
不过,这话也不是你想听不见就听不见的。倒是那絮絮叨叨的听了人心烦。且自顾端了茶杯饮一口,眼睛却瞟向那边热泪讨论病情的丙乙、怡和,口中敷衍道:
“哦!如此繁华,便是拜圣上福泽深厚,与天下人一个国泰民安。”
蔡京见那童贯杯空,又起手斟了茶,道:
“公今所见,乃可上御览之物……”
这话说的有毛病,什么叫做“可上御览之物”?
张嘴刚想问来,却见那蔡京伸脸近身,小声了道:
“然,还有不敢上书之言,公,可愿闻之?”
那童贯听了这话,那小暴脾气立马就上来了,撤身伸手,将那蔡京推远了些,细细端详了那嘴脸,心道:怎的?你给皇上的小作文都说的那么难听了,我光看看都嗖嗖的往外冒冷汗,还有你他妈不敢写的?
想罢,便是端了茶盏,一口吸了去,又将那茶盏墩桌上,冷眼看了那蔡京,心下恨恨的道:得嘞,今儿算是老天开眼,让我长见识了!来呀!互相伤害呀!
见那童贯冷眼含愤的望了自己,那蔡京便又倒茶与他,口中道:
“公于杭州,却不见城中治军招剌太滥、拣选不实、军法废弛、军纪败坏之相?”
童贯听了这话,便又冷眼看了蔡京一眼,心道:孙子,你到底要聊什么?他的“军纪败坏”关我鸟事?最好是有屁就放!
不过又想了想,就这货的花花肠子,就是个屁!这曲里拐弯的,也会迷路!且是不好痛痛快快的出来!
遂,望那那茶盏中的飘转的茶叶,冷冷了怨怼道:
“招募、练兵归三衙所辖,各军自有节度使,杀猪杀脚,各有各的玩法,我只管我武康军!”
然,见那蔡京望他,却是一个瞠目。倒是心下厌烦了这副嘴脸,心下道了一句:我便再也见不的这厮的面目了!遂又接道:
“此乃双浙路宁海军节度所辖,与我何干?”
说罢,便扭头,望那宋邸大堂的废墟,一言不发。做出一副我并不想理你的表情。
蔡京听了这句“与我何干?”便是个摇头,然,却也是个不急,又问:
“在下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此话又是让那童贯心下一堵,却是埋怨了自家,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态,费事吧啦的把你从杭州再给弄出来恶心我?想罢,便是个回头,冷冷的望了眼前这恶心人的家伙,咬了牙道:
“你最好能放出个好屁来!”
蔡京挨了骂却也是个不急,手握了那“蔡字天青葵花盏”盘玩了问:
“所问,禁军饷钱几何?”
童贯听罢不解,没事干问兵饷干嘛?这事也不归你管啊?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此事归三司!皇帝都管不了的事,你要我去过问他?孙子,你到底要说什么?
然,说自己一点都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吧,也是有点亏心,便不耐烦的随口道:
“禁军通扯,每人五十缗钱,厢军三十五缗!”
这个童贯口中的“缗”是什么概念?
按照现在的人民币换算,五十缗差不多一万块钱左右。三十五缗也就是大约六千块上下。
按照当时的消费,一年的话,勒紧裤腰带,脖子上再扎根绳讨个活命也是个不难。
不过,这生活质量么?
如果是孤家寡人,父母双亡的光棍一条,倒也能活的个有酒有肉。但是,如果父母健在,需要赡养,又要娶妻生子,繁衍子嗣,那就不行了,也能只是个半大的小子穿娘鞋——前紧的很。
不过,这是在实发的情况下,也就是说,这些账面上的钱都能到这些个大头兵手里。
但是,哈,就怕这但是,但是那“将校不肃,敛掠乞取,坐放债负,习以成风”,以致兵士“采薪织屦,掇拾粪壤甚多。妻女盛涂泽,倚市门,以求食也”。
什么意思?意思很明白,也就是实发到军士手里,经过七筛八扣之后,有没有一成都难说。
以至于这帮兵及其家属,需要发展一些副业才能活命。比如编草鞋,满街拾粪,妻女做的半掩门,做娼来补贴家用。
估计这穷当兵的称呼也就是打那会来的吧。
那蔡京听了童贯的话来,遂又道:
“余在杭州所见,禁军在册军士过万,而在营者不过千人。有赢无齿者,伛偻而相携。何也?”
这回轮到童贯沉默了。
这里面牵扯面太广,事太大,还真不能说的太细。
而且,吃空饷这事童贯也在干,而且是个乐此不疲。
于是乎,蔡京这话且是踩到了他的痛脚,便又是一个心浮气躁,推了盏撒了茶不置一言。
蔡京见他如此,便是面上一动,好倒是说中了他,于是乎,便有再下一城,抵面又问:
“禁军如此,厢军何如?可战?”
童贯便是被他问恼了的,遂,击桌身起,口中怒道:
“元长何意?!”
此话说的有气势,然却撞上那蔡京一脸的懵懂。倒是让童贯没了脾气,遂,又低声恶言,问了一句:
“官家让尔敛财,尔却问我可知兵!”
蔡京见童贯真的恼了,赶紧起身拱手,赔了一个不是。口中道:
“原是我的不对……”
话说到这里就算了吧,大家来一个你好我好全都好?
不介!我偏不!倒是个宜将剩勇追穷寇!又道:
“却不是道夫的谬哉?”
这话说的那童贯又是一个瞠目结舌的望了他,心道,官家让你敛财啊!这里面他妈的还有我的事?
见童贯这愣愣的眼神,蔡京却扶了他又坐了,道:
“纵使天下之财皆归朝廷,这冗官、冗兵便是一个沟壑难平。天下之才?哈,便如海入归墟矣!”
这话说实在。
钱财再多也架不住官员一年一年的往里添,也不够各路节度使裁兵增户吃空饷,再多的钱,也不够他们联合起来嚯嚯的。
然,这朝廷拨下的官员俸禄、兵户的军饷,亦是一个层层克扣。然,最终终会肥谁之手?
童贯被那一句“海入归墟”惊的且是个无语,因为这话是事实。
说这“人欲难穷极,于中觉者稀”且是至理名言。可不就是一个“归墟”也?
却在愣神,却听那蔡京一句:
“公,可有马?”
这话问的童贯一个心浮气躁,遂答:
“西北路,保户佣地百顷,养马一百一十五匹……”
然,这豪言说出,倒是自家先在心里打了一个折扣去。
怎的?这账头且是个对不上数。
而且,一百多匹马,满打满算,与边军也只能算是个杯水车薪。
自家的那点家底自家清楚。武康军帐下的马军拢共不过两千,也是这里一队,那里一队,芝麻盐一样的洒在各个边关垭口。
银川砦乃重镇,放的算是比较多的,对外宣称是马军一千,能拉出来跟人干一仗的,顶天了也就是个两都之数。
不过,自那垭口一仗下来,也是个所剩无几。
且在思忖了,又听蔡京一个追问:
“可驰援?”
这话,又是问得童贯一个冷颤。
怎的?就武康军而言,机动部队,能保证几百铁骑已经是个费力了。
驰援?那讲究的就是一个快,这快也是马快,横不能马骑了人。
指望步军增援?几百里大队行军,辎重随行,人吃马嚼的,不走个半拉月就已经算给你面子了。
到地方了,也只能看看城池焚烧后的青烟缭绕,满地的尸骸相枕。
马军倒是快,但是,马也是有生命的,不能让它们玩了命的跑。几百里地跑过去,这仗打不打的,这人困马乏的也是废了,不歇个几天,基本没戏。
这样还是有马的情况下,现在的情况是没马!
而且,指望保户养的马?那些养出来的马能拉车就不错了。
这还是在没有虚报的情况下,能拉出来他们口中的百十匹来。
虽说这军马耗费糜繁,然,也是个保国之精锐,那费用岂能也贪了去?
诶?可说呢,暂时用不着的东西那叫闲置。
这玩意儿就像我们家里的书桌、沙发一样,不用的话,会很自然的堆满了衣服、杂物。
普通家庭的书桌、沙发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不用交税,而且能带来财富的地。
想那赵宋开国之初各路且还有马场演练马军,常备马军二十万余。
如今,却是个马场大多或荒废,或挪作他用。那写在纸面上的马,也只能当成一个数字看看罢了。
实际的情况就是,除去守关的边军、京畿的殿前司,其余各路且无马军可言。
一个是朝廷的门面,不得无有。
一个却是保命的玩意实不敢荒废之。
童贯虽贪,但也知道保命,亦是不敢在这上面做的太过分。
然,于这财务事上,也是个不管不问。该分赃分赃,该拿的他也拿。
盖因是有那恩师李宪的先例在前。
虽有“收河州,降吐蕃,克兰州”之不世之功,持掌秦凤路及熙河路两路节度,功累官至宣庆使,朝参位在东班前。却被群臣弹劾了“贪功图名”、“罔上害民,贻患国家”而遭贬逐。
彼时,童贯不解,曾问师李宪,宪曰:“盖因兼管两路之财,节省冗费十分之六”。
就是这其中“节省冗费十分之六”且不知挡了朝上谁人的财路也。当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人弹劾你已经算是很斯文的了。
然,这武康军且是童贯安身立命之所,在他的经营下倒是能说一句“可堪一战”。
其他的?他不愿意,也没义务和权利去管。
说实在的,也是不敢去管。谁知道你管了,就成了别人眼中的挡路石。
于是乎,也是咬牙切齿的想了蔡京的话,心下却亦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恼怒,遂,小声怒问那蔡京道:
“某且知,临官治,上则能顺上,下则能保其职,是士大夫之所以取田邑也!而公!欲意何为?”
此话一出,便听蔡京一声叹息,又低头拱手道:
“有私则无公,无公者焉有忠乎?”
诶!倒是个无fuck说!天么,也就这样被他俩给聊死了。
两下沉默,不置一言,如同那茶桌上的冷茶一般,静静地躺在盏中,死死的毫无一点的波动。
夏风难得,吹了那宋邸倒塌的大堂中奋然长出的杂草,与废墟的残砖断瓦间无声的摇曳,尽力长出,只为了争取多些个阳光雨露,以资命活一秋。
人,何尝不是如此?
活着,好歹活着,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
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却也有不同的意思在内里。
说这草木无智?倒也是小看了它们。
草木有时且比人强。
尚且懂得,于枝繁叶茂之时,将那残枝败叶落于根下,经几番雨水霜雪,来年便可化作春泥,保住这片土地的肥沃,供子孙繁衍。
人且有智,唯恐不足,却因那嫉妒不满而生无妄,有那富不还乡之言。
如是,每有天降灾伐,豪民必携家小背井离乡。
此谓不忠乎?
非也,此乃人之常情,盖因“私大于公”。
然,亦不能言其错,只能说是一个过。
毕竟趋吉避祸乃人性使然,说到天边,也是个无可厚非。
且在这俩老货玩那谁先眨眼谁算输的游戏之时,便见那管家赵祥捧了一包裹件来至。
见那赵祥托了那包裹,口中叫了声“太师”便于旁站了听喝。
蔡京见了便拱手与他,遂,抠了蜡封挑了封条揭了封布。
童贯见了那包裹打开,里面倒是一个浸了桐油的草纸的纸囊。
心下好奇,便近前看来。
见上有字“禁军制式一石四斗步马轻弓”。纸囊的缠绳交结处,盖了“杭州都作院”印信的蜡封。
又看那日期,上写了“大观二年封缄”。
然也只是看了去,却也不知蔡京的这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
随那蜡封敲碎,绳结拉开,便见一张弓静静的躺在那油纸之中。
但见那弓:
乌号之柘燕牛角,
荆麋之弭海鱼胶。
弓弝镶银飘狐尾,
晃眼金丝弓背描。
槭柘而木混双搅,
弓臂一双画海涛。
银丝缠作蛮弓弦,
金线錾就好弓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