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裴拧开冰箱门，准备拿瓶冰水压压惊。
惨白的灯光下，昨天吃剩的糖醋排骨被摆成了微型骷髅架，两颗葡萄干嵌在眼窝里幽幽反光。
半颗西蓝花雕成的心脏插着三根牙签输液管，草莓酱在保鲜盒里写满“疼”字。
她倒退撞上料理台，冰箱深处突然亮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一个细小的声音贴着保鲜膜传来：“周医生，我的阑尾……切对了吗？”
月裴瘫倒在地，想起上周那台被实习生写错病历的急诊手术。
那个叫陈小雨的十岁女孩，死在了她的手术台上。
手术室的无影灯熄灭时，月裴的后背手术服已被冷汗浸透。监护仪刺耳的滴——长鸣像一把冰锥扎进耳膜。护士默默拉上白布，盖住那张青白的小脸。十岁，急性阑尾炎，多简单的手术。
“死亡时间，凌晨2点17分。”麻醉师的声音干涩。
月裴摘下手套，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实习生小张递来的病历本上，“既往史”一栏潦草地写着“无”，可腹腔打开后，粘连的脏器、脆弱的血管……分明是多次腹腔手术后的脆弱状态！这个叫陈小雨的女孩，身体里藏着一个从未被记录的、布满伤痕的战场。
“月医生……我好像……把病历抄错了……”小张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上一个病人的‘无’抄串行了……”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照在匆匆赶来的女人身上——陈小雨的母亲。她没哭没闹，只是死死盯着月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要把她吸进去。
凌晨三点，月裴的公寓死寂。梦魇里监护仪的长鸣挥之不去，她口干舌燥地摸向厨房。
冰箱压缩机低沉的嗡鸣是唯一声响。她拉开厚重的门。
惨白的光倾泻而出。
隔板上，昨晚吃剩的糖醋排骨被拆得七零八落。细小的肋条被精心拼成一个巴掌大的骷髅骨架，森白油亮。两颗深褐色的葡萄干，严丝合缝地嵌在眼窝凹陷处，凝结的糖醋汁像干涸的血泪。骷髅的“下颚”微微张开，里面塞着一小片切得极薄的、暗红色的**火腿**，像半截吐出的舌头。
月裴胃里一阵翻搅，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料理台。
“谁？谁干的！”她嘶哑地喊，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撞出回音。
冰箱深处，冷藏室最里侧的阴影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两点微弱的光。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透过几层堆叠的保鲜盒缝隙，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她！
月裴猛地合上冰箱门！巨响在寂静中炸开。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滑坐在地，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幻觉……一定是太累了……
她挣扎着爬起，颤抖的手再次握住门把。这次只敢拉开一条细缝。
灯光照亮冷藏室中层。
昨天买的新鲜西蓝花，翠绿的花球被削去一半，剩下的部分被雕刻成一颗**心脏**的形状，纹理粗糙却栩栩如生。三根细细的牙签，深深扎进“心肌”里，末端连着几缕撕开的、半透明的**粉丝**，一直垂落到下层隔板的一小滩水里，像简陋的输液管。
心脏下方，一个敞口的保鲜盒里，殷红的草莓酱被涂抹得一片狼藉，但依稀能辨认出几个歪歪扭扭、仿佛用尽全力写出的血红色大字：
**“疼！”**
**“妈妈！”**
**“冷！”**
寒气顺着脊椎爬升，月裴的目光再次移向冰箱深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在阴影里，一眨不眨。一个细小的、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保鲜盒的塑料壁，清晰地钻进她耳朵：
“周医生……我的阑尾……切对了吗？”
是陈小雨的声音！
月裴发疯般拔掉冰箱电源插头。嗡鸣声戛然而止，死寂重新降临。她瘫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睡衣。
几小时后，阳光刺眼。厨房里一片狼藉，冰箱门敞开着，内壁凝结的水珠滴答落下。
月裴鼓起勇气靠近。
骷髅骨架散了，排骨零落掉在隔板上，沾满水汽。西蓝花心脏软塌塌地萎蔫发黑。草莓酱的字迹被融化的水珠晕开，像干涸的血污。那双眼睛……消失了。
是幻觉。她疲惫地揉着额角，一定是精神压力太大。她重新插上电源，冰箱发出沉闷的启动声。
晚上，她拉开冰箱门拿牛奶。
惨白灯光下，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直到她拿起牛奶盒——
盒子底部，粘着一张小小的、边缘不规则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是躺在手术台上、只露出苍白小脸和一双惊惶大眼睛的陈小雨。她的眼角，挂着一滴刚刚渗出、将落未落的泪珠。
而此刻，照片上那滴泪珠的位置，覆盖着一小片凝结的、晶莹的**霜花**。
月裴捏着那张冰冷的照片，冲进书房，从一堆旧资料里翻出陈小雨的病历复印件。
“既往史：无。”
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她颤抖着拨通实习生小张的电话：“小雨……小雨以前到底做过什么手术？！说清楚！”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传来压抑的啜泣：“月老师……我查了……她……她两年前因为车祸做过**三次**开腹手术……脾脏切除……肠粘连松解……血管重建……她的腹腔……根本经不起二次手术了……都怪我抄错了……”
病历纸在月裴手中皱成一团。她猛地想起手术台上打开腹腔时看到的景象：遍布的陈旧疤痕、脆弱粘连的组织、轻轻触碰就会渗血的血管……这本该是一个需要极度谨慎对待的腹腔！而她却因为一份错误的病历，按常规急性阑尾炎处理，剥离粘连时……
“滋啦——”
厨房传来尖锐的噪音，像指甲刮过金属。
月裴冲过去。冰箱门自己开了一条缝，冷冻室抽屉正剧烈震动！她拉开抽屉——
里面所有的速冻饺子、汤圆、冰淇淋盒子，都被翻了出来。抽屉底部厚厚的白霜上，被人用指甲深深划刻出几行歪扭的、带着无尽控诉的字：
**“病历错了”**
**“我喊疼了”**
**“你听见了吗？”**
月裴彻底崩溃。她请了长假，把自己关在家里，拉紧所有窗帘。冰箱成了禁区，她只靠外卖和零食度日。
可那寒气无孔不入。
半夜，她被冻醒。被子像浸了冰水，寒气直透骨髓。她哆嗦着开灯，惊骇地发现裸露的手臂内侧，皮肤上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针尖大小的**白霜**！霜粒排列成几个模糊的字母，像低温的烙印：
**“coLd”**
她发疯般搓揉，皮肤火辣辣地疼，霜粒融化成细小的水珠，但那股刺骨的寒意却像扎进了骨头缝里。
厨房方向传来冰箱门被反复开合的“砰砰”声，节奏急促。她蜷缩在床角，用被子蒙住头。
那细小的声音穿透被子，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手术台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周医生……手术室……也好冷啊……”
月裴在绝望中做了一个决定。她吞下几粒安眠药，强迫自己入睡。
意识沉入黑暗。
刺眼的光突然亮起！
不是卧室的灯。是**无影灯**！
冰冷坚硬的手术台硌着她的后背。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双手被束缚带固定在身体两侧！
视线艰难地转动。
这不是医院！是她的厨房！周围是熟悉的橱柜和料理台！而她的“手术台”，正是那台巨大的双开门冰箱！冰箱门敞开着，惨白的内灯是唯一光源。
一个穿着染血病号服的小小身影，背对着她，站在冰箱门前。是陈小雨！
她缓缓转过身，腹部的手术服敞开着，露出一个巨大、漆黑、不断冒着寒气的**空洞**！没有内脏，只有蠕动的、沾满冰霜的扭曲疤痕组织。
小雨抬起苍白的小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无尽的怨恨和冰冷。
“周医生，”她举起一把凝结着冰晶的、锈迹斑斑的**水果刀**，声音空洞，“该你了。”
月裴的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放大。束缚带像冰蛇缠绕着手腕，刺骨的寒气从冰箱里汹涌而出，冻僵了她的四肢。她能清晰地看到小雨腹部那个黑洞里凝结的霜花，听到冰晶细微的爆裂声。
“不……小雨……对不起……”她想喊，喉咙却像被寒冰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小雨僵硬地走近，锈蚀的水果刀尖在无影灯下闪烁着不祥的寒光。刀锋贴上月裴的腹部，隔着薄薄的手术服，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剧颤。
“你说……只是个小手术……”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冰冷刺骨，“为什么不看我喊疼的嘴？”
水果刀微微用力。
剧痛！
不是刀刃切入皮肉的锐痛，而是一种仿佛内脏被瞬间**冰冻**、然后被硬生生撕扯剥离的、无法形容的酷寒剧痛！月裴的惨叫被冻结在喉咙里。她眼睁睁看着腹部的手术服被无形的寒气蚀穿一个洞，皮肤瞬间失去血色，变得青紫，覆盖上一层急速蔓延的白霜！
月裴从噩梦中弹坐而起，浑身湿透，心脏狂跳得几乎炸裂。腹部残留的剧痛如此真实，她颤抖着掀开睡衣下摆。
小腹平坦的皮肤上，赫然多了一道巴掌长的、蜿蜒的**青紫色瘀痕**！
瘀痕边缘泛着死白，触手冰冷坚硬，仿佛皮下组织被瞬间冻伤坏死。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瘀痕的形状，像极了手术缝合后的疤痕！而在“疤痕”的中央，一个硬币大小的区域，皮肤完全失去了弹性和血色，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覆盖着极其细小的、针尖般的**冰晶颗粒**。
她连滚爬下床，扑到穿衣镜前。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如鬼，眼窝深陷，而最恐怖的是——她的左臂内侧，昨天那“coLd”霜痕的位置，皮肤被冻得发黑，边缘卷翘，像被低温灼伤后坏死的皮肤，轻轻一碰就传来钻心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滴答……”
水声。
来自厨房。
她僵硬地挪过去。冰箱门大敞着，冷藏室底部积了一小滩水。
水面上，漂浮着几块融化的、扭曲变形的**冰块**。冰块中，赫然冻结着几缕**染血的纱布纤维**——和她手术服上的一模一样！
月裴消失了。
物业破门而入时，公寓里弥漫着一股阴冷的、类似医院消毒水和陈年冰箱混合的怪味。厨房异常整洁，只有那台巨大的双开门冰箱矗立着，发出低沉的嗡鸣。
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
新鲜的苹果被雕成一颗颗圆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模型。胡萝卜切成薄片，拼出无数个歪扭的“疼”字。保鲜盒里，用番茄酱画着一幅简陋却触目惊心的画：一张手术台，一个躺着的小人，一个穿着白大褂、拿着刀的高大小人，旁边写着“病历错了”。
冷冻室抽屉里，所有的食物都被清空。抽屉底部厚厚的白霜上，被人用指甲刻满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冷”字。
在冷藏室最里侧、靠近后壁的隔板上，粘着一张小小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是穿着手术服的月裴。她躺在自己家的地板上，眼睛惊恐地圆睁着，腹部衣衫敞开，一道青紫色的、蜿蜒的“疤痕”清晰可见。她的嘴角，定格着一个极度恐惧的弧度。
照片边缘，用红笔（或许是番茄酱）写着一行细小、娟秀的字迹：
**“周医生，现在……你听见了吗？”**
物业人员皱着眉，扯下照片扔进垃圾桶，抱怨着租客的怪癖。他随手关上冰箱门。
厚重的门合拢的瞬间，冰箱深处，似乎有两点微弱的红光，在阴影里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在压缩机沉闷的嗡鸣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