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夫人稳了稳心神,直呼御南王其名:“萧策!你来干什么!”
御南王的目光从震惊到紧张,最后化作极深的愧疚。
他轻声道:“秋意,好久不见。”
宁夫人声音发颤:“我问你来干什么!”
“我收到消息...我们的孩子...”
“我们?”宁夫人像是被这两个字刺激到,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谁跟你是什么我们!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你才想起来要看看你的儿子?”
“不,不是这样的,”萧策急急上前两步,想要解释,“我... ...我其实一直想来看你,可是... ...”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是前朝皇室遗孤,身份敏感。我若与你们走动,陛下那边一定会起疑,到时候不仅你们危险,我也会被牵连,恐怕 ... ...连累了你们也活不下去。所以我... ...才一直忍着,不敢来。”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利用了你。”男人嗓音好像带着悔恨:“我当年那么对你,我以为... ....你恨我恨得彻底,根本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没想到... ...”
宁夫人怒视着他,眼中混着恨意:“没错!我是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
她猛地抽出月衡手中的长剑,剑尖直指御南王咽喉。
御南王不躲不闪,只是看着她:“那你动手吧。”
整个山庄内外鸦雀无声。
御南王带来的亲兵握紧了刀柄,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冲上前去。
十七死死盯着那柄剑,心跳加速。
他从未见过娘亲这般失控,更怕她真的会... ...
宁夫人的手在颤抖。
她看着眼前这个负心人,恨意翻涌,可剑尖却迟迟刺不下去。
恍惚间,她忽然想起上一世。
她遭难,是萧策得到消息后赶到云梦城救她... ...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
宁夫人不忍落泪:“滚...你给我滚...”
御南王却没有动。
他望着她,慢慢往前走了一步:“秋意,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朝着宁夫人走去,十七见状。身形一闪至宁夫人身前,短刃已抵在御南王胸口。
“站住。”
御南王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十七脸上时骤然凝固。
这张脸,和他另一个儿子萧子安有七八分相似。
“淮之...?”
十七瞳孔微缩,刀尖又逼近一寸:“别叫我这个名字。”
御南王却突然红了眼眶:“你的眼睛...和你娘年轻时一模一样。”
十七不知该怎么回话,只能发呆。
“我是你父亲啊......”御南王声音哽咽。
“你不是,我没有父亲。”
御南王还想上前,十七猛地挥刃,只见男人胸前的盔甲被一刀划开。
身后众亲卫作势拔刀而起。
“十七!”
温瑾川惊呼,一个闪身挡在十七面前。
御南王抬手制止了欲冲上前的亲兵,沉声道:“退下!”
一声令下,众人才停下了要冲上前的举动。
萧策皱眉,知道自己有愧于面前此人,并没有责怪,而是说:“不管你认不认,我始终是你父亲。”
十七充耳不闻,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那么一瞬,周遭好似寂静了片刻。
他回过神,并没有给这个所谓的父亲一个正眼,而是转身,面朝宁夫人而跪:“求母亲成全,让我随温公子离开。”
宁夫人颤声:“你...当真要走?”
十七咬了咬牙,落寞道:“我不想走...可若日后见不到温公子...我...”
御南王不解:“走?去哪?”
男人的声音被凉风吹散,无人应答。
温瑾川上前一步,面向男人抱拳行礼:“见过王爷,在下轮回殿温瑾川。”
御南王眯起眼睛:“就是你给本王写的信?”
“正是。”
“为何?”
温瑾川望向十七,目光温柔:“因为...我不想让他的人生再有遗憾。”
十七闻言一震。
宁夫人猛地攥紧衣袖:“我不同意!”
十七抬眸,神情淡然:“母亲,我已明白自己的心意,也相信温公子。求您...让我跟他走。”
“我说了!不许!”
十七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这一月来,母亲终于认了他,今日又见到了生父...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没有经过允许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温瑾川身后,这一次,他只想为自己做个选择。
御南王脸色骤变:“轮回殿乃魔教旁支,你怎能和他走?”
温瑾川冷笑:“王爷现在倒摆起父亲架子了?您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我给您写信,是想在我带十七离开前,让他见您一面。不是让您来此左右他的。”
御南王顿住,哑口无言。
宁夫人已经泣不成声。
她忽然朝温瑾川怒斥:
“你为何非要做得如此决绝?”
温瑾川忍下不满回怼:“是我过分吗?若不是您挑拨离间,我会急着想带他离开吗?宁夫人!你明知我对十七的感情!”
“是我...错了吗?”
“是!你大错特错!你错在狠心折磨他多年,错在悔悟后还想左右他!宁夫人,他不是物件!他是人!”
十七闻言,眼眶发热。
宁夫人仰天长叹,广袖颓然垂落:“罢了...我终究留不住你。”
她抬手拭泪,“这十五年...原是我欠你的。”
一旁的萧策听得很是糊涂。
折磨...十五年?
这是何意?
温瑾川上前半步,试探道:“夫人这是...应允了?”
“我不答应又如何?”宁夫人轻笑,“难道要学从前那般,控制他?”
她望向十七时,眸光又化作春水,“我只有一个要求,让他再陪陪我。”
御南王突然厉喝:“荒唐!我萧氏血脉岂能与魔教为伍?”
十七蹙眉,喉结滚动却未出声。
温瑾川侧身将他护在身后,抱拳道:“轮回殿避世二十载,所谓血案早成江湖讹传。”
他忽然直视御南王,“更何况王爷此刻才想起为人父,这不是笑话吗?”
庄里庄外,众人皆屏住了呼吸。
在剑拔弩张的间隙里,御南王面色越来越青。他转向宁夫人道:“秋意...”
宁夫人却背过身去,素手轻摆:“温少主说的没错。十五年你不曾过问,现在也没资格管。既然...十七自己做了决定,我们...不该再插手。”
萧策咬牙:“本王才刚来,还未尽父亲之责,你就要带他走?”
温瑾川垂首,语气恭敬:“我知王爷千里迢迢从天陵城赶来,是为了见十七一面。既然如此,我不急于一时。三日后,我再来接他。”
“王爷为人坦率,宁夫人一言九鼎。还请二位这三日莫要再使手段。”
他转向宁夫人,声音放缓:“请宁夫人放心,轮回殿就在云梦城,我会常带十七回来看您。”
宁夫人怔怔地望着他,眼神复杂。
像是藏着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又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且疲惫的风暴,只剩下一些难以言明的情绪在眼底徘徊。
过了好一会儿,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轻轻吐出一句话:“是我错了。他跟着你,对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温瑾川一愣。
“我不该迁怒于你。”宁夫人苦笑,“不该挑拨你们。”
她走到十七身前,抬手抚上少年的脸颊,哽咽道:“十七,你先前问我,娘亲那番话是不是故意说的...”
她点了点头。
“是,娘亲怕你和他离开,我自知对不住你,想用以后来补偿你,所以才说了那些话。”
“但你听好了,温少主从未对你有过片刻利用。他对你皆是真心。”
十七眼皮下垂,看似平静,可那紧握的手心早已出卖了他。
萧策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深想。
这十五年来,他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温瑾川沉默片刻,郑重拱手:“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宁夫人轻轻点头,转身走向山庄深处,“三日后......你来接他吧。”
温瑾川深深看了十七一眼,转身带着轮回殿众人离去。
马蹄声渐远,山庄重归寂静。
萧策抬手示意亲卫退至院外,独自跟着十七穿过前院。
少年背影单薄,衣摆处暗红血迹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王爷,这间可好?”
十七推开东厢房门,问道。
萧策摆手:“随意就好,本王没那么讲究。”
得到回应,十七利落地抖开素锦被褥,连枕畔香囊都仔细摆正。
“淮之。”萧策突然按住他正在抚平褶皱的手,触到满掌硬茧,“你受伤了?”
十七怔了怔,低头看见自己染血的衣襟。反应过来他还未换衣裳。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小伤,不碍事。”
“这些年,你娘亲待你如何?”
少年整理床褥的手轻颤:“夫人待我很好。”
“是吗?”
十七转过身,眉眼低垂:“练功时难免磕碰,王爷多虑了。”
萧策冷笑,扬了扬下颚,视线落在了十七脖颈间。
一道狰狞的鞭痕从锁骨蜿蜒而上,隐入鬓角。
虽上了药,疤痕也淡了些。
但却还是能被肉眼捕捉到。
“这也是练功伤的?”
少年抿唇不语,眼底闪过一丝狼狈。
“旧伤罢了。”
“旧伤?”
“是。”
萧策声音发冷:“谁打的?”
“没谁。”
御南王突然想到,他在望月山庄高低是个主子,怎会有人能对他动手?
除非...
“你母亲打的?”
“不是!”十七骤然抬头,又迅速垂下眼睫,“是... ...我自己不慎。”
“除了这,还有别的伤吗?”
十七被他问的浑身不适,于是走至门边作势要退下。
御南王大怒:“放肆!为父的话为何不答?”
刚提步要迈过门槛时,十七不甘心又收了回去。
“为何要答?”
“本王是你父亲!你这性子未免太顽劣了些!”
十七闻言,少有的动怒。
“顽劣?王爷觉得我顽劣?”
“难道不是?年纪轻轻就与魔教人勾搭,还竟丢下你的母亲跟那人走!这是为人子该做的?”
两人迅速起了争执。
最后以萧策那句‘丝毫没有礼数’结束了此番争论。
十七猛地转身,眼眶通红:“我没有...礼数?”
他忽然跪地,一把扯开衣襟。
衣衫滑落,露出满背狰狞的鞭痕。
最刺目的,是右肩那个暗红的奴字烙印。
萧策大惊,踉跄后退:“这... ...”
“娘亲厌恶我不喜欢我,庄里所有人都可打骂于我...”
“犯了错...要受罚...”
“没犯错,也要受罚。”
“除了进七镜楼的五年,我日日跪地为娘亲奉茶...她的话十七不敢不听...”
“数百条严规只为我一人而定...”
他垂头,泪水掉落,“王爷,您哪来的资格说我顽劣?”
那个奴字在烛火下泛着暗光,像把刀插进萧策心口。
萧策眼神急剧下沉,忽然反应过来:“是了... ...你母亲恨我,所以她将对我的恨,迁怒到了你身上?”
十七嗓音沙哑:“小时候我经常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有爹娘,后来知道夫人是娘亲后,我又在想,娘亲为何不喜欢我?还有我的父亲...为什么也不喜欢我?不要我?”
萧策听到这想反驳,可怎么也出不了声。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这个字...是我上月生辰烙下的。娘亲说...说这样我就永远记得自己的身份。”
萧策猛地一拳砸在墙上,鲜血顺着指节滴落。
他想说“不是的”,想说“爹要你”,可所有话语都哽在喉间。
十七却已经站起身,慢慢系好衣带:“王爷不必为难,也不要去找娘亲质问。”
“我只是想告诉您,我不是您口中说的那般顽劣,也不是毫无礼数。”
萧策的手剧烈抖动,他望着眼前这个瘦削的少年,喉间像是堵了块烙铁,灼得生疼。
“淮之...爹不知道...”
十七系好最后一根衣带,抬眸时眼中已是一片平静:“王爷不必说了,天色不早了,您歇息吧。”
话说得很快,房间也退得很快。
当萧策反应过来时,房间里只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