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杯下肚,十七的脸颊已染上绯红。
他支着下巴,迷离地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忽然轻笑一声:“温公子,这酒...比我想的好喝。”
温瑾川伸手去夺他的酒杯:“你喝多了。”
“才没有。”
十七避开,却不慎将酒洒在了衣襟上。
他低头看着那片水渍,安静下来。
“小时候...我偷看过大小姐过生辰。夫人会准备长寿面,还...摸她的头...”
“我就在想,如果夫人也能这么对我...”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话说到这,十七哽住。
温瑾川的手已经搭在了十七的头顶,动作极轻的抚摸。
他看着现在的十七,总有一种在逗小狗的乐趣。
他起身绕到十七身旁:“我们回去吧。”
十七仰起脸,湿润的眸子闪动:“温公子,你说...他长什么样子?”
“谁?”
“那个对我不闻不问的父亲...”
“你想见他?”
十点愣了愣,最后摇头。
“不想。”
“你会见到他的。”
温瑾川喉结滚动,没有回答,只是脱下外袍裹住十七:“你醉了。”
话落,十七直接倒向桌面,昏睡过去。
温瑾川叹了口气,一把将他打横抱在怀里。
怀里的人无意识地蹭了蹭温瑾川的颈窝,含混不清地呢喃:“爹...娘...”
温瑾川脚步停了又停,将背上的人托得更稳了些。
望月山庄的大门近在眼前,温瑾川却停了下来。
只见宁夫人正立在门前,手中捏着一封信,面色铁青。
她猛地将信甩在温瑾川脸上,“温少主,还请你解释一下,望月山庄为什么会有他的信?”
信封擦过温瑾川的面门落在地上,露出御南王府的火漆印。
他面不改色,将怀中的十七搂得更紧:“十七醉了,我先送他回房。”
宁夫人一步挡在门前:“我问你话!”
昏睡的十七不安地动了动,酒意朦胧中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温瑾川低头看了眼怀中不安的少年,再抬头时眼中已有不满。
“没错,是我前几日联系的御南王。”
“你...”
“宁夫人,您是十七的母亲,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宁夫人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你...你竟敢...”
“他想见自己的父亲,这有什么错?”温瑾川向前一步,“还是说,宁夫人您根本没有悔过的心思!”
“你一个外人凭什么这么做!”
“外人?那你这个做母亲怎不为自己儿子做些什么!你只是一味的自以为是,从不考虑他的想法!”
温瑾川冷脸,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您难道不知道御南王收到信后回了什么吗?他说,他从未忘记过这个儿子。也从未...忘记过你。”
宁夫人踉跄着后退两步。
两人争执的太过激烈,十七好似有苏醒的迹象。
温瑾川蹙眉:“不管您怎么阻拦,我也会带十七去见他。”
“你以为自己在帮他?”
“我只是...不想让他有遗憾。”
宁夫人呆立在原地,看着温瑾川抱着十七走向内院。
顿时感觉就算重来一世,她这个娘亲做的也非常失败。
十七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温瑾川小心地将他放在床上,正要起身去点灯,却被拉住了衣袖。
“温公子...”十七没什么意识地望着他,“你和夫人吵架了?”
温瑾川蹲下身,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没有,只是有些分歧。”
“因为什么?”
温瑾川动作一顿,最后没有隐瞒的说出口:“你父亲,御南王。我想带你去见他。”
闻言,十七猛地从床上半撑起身子,酒意似乎瞬间消散了大半:“不...我不想见...”
温瑾川立刻坐到床边,安抚:“没事的。”
少年呼吸越发急促,固执地摇头。
散发黏在他汗湿的额角,温瑾川伸手替他拨开,指尖在触到皮肤时顿了顿...十七在发抖。
“你要想清楚,如果你真的不想见,我明日就去回绝。但如果你想...我会陪你一起去。十七,你不用害怕,有我在。”
十七沉默了很久。
温瑾川就这么陪着他。
直到窗台被夜风吹响,十七眨了眨眼后他抬头。
温瑾川伸手覆上他冰凉的手背,“现在,告诉我,你...想不想去天陵?”
十七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藏在心底十五年的渴望终于冲破枷锁,他泄气般垂下头,极轻地点了点。
温瑾川笑了:“你想去,我了解你十七。”他俯身靠近,“没人比我更懂你。”
十七深吸了一口气,酒意与困倦交织。
他望着温瑾川近在咫尺的脸,那个问题再次浮现:“温公子,能不能告诉我... ...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
温瑾川拂过他的眉骨,低笑:“因为喜欢你。”
十七蹙眉,困惑更深:“可是... ...你第一次见我就对我很好。”
“那不是第一次。”
“那是什么时候?”
十七努力撑起倦意的眼皮,碰巧捕捉到温瑾川眼底的复杂情愫。
温瑾川替他掖好被角:“很多事我解释不了。但你要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绝无目的。”
十七还想追问,可酒意翻涌,脑袋越发沉重。
他模糊地“嗯”了一声,手指攥住温瑾川的袖口,沉沉睡去。
烛火轻晃,温瑾川看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眸色渐深。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将十七的手小心塞回被中。
夜风穿堂而过,吹灭了最后一盏灯。
十七醒来时,窗外已天光大亮。
房间里空荡荡的,温瑾川不在。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浮现。
温瑾川说要带他去见御南王,还说... ...喜欢他。
十七猛地坐起身,耳尖发烫。
“那不是第一次。”
“很多事我解释不了。”
温瑾川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此时他满脑子都是那人的身影。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再想下去,他怕是真得疯。
掀开被子,正想下床去找某人,房门却被推开。
宁夫人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
“醒了?”她走进来,将碗放在桌上,“睡得如何?”
十七点点头:“还好。”
宁夫人打量着他:“你最近... ...是不是与那温瑾川走得太近了?”
十七一怔,他在想夫人是不是生气了?
“娘亲是不想我和温公子走得近吗?”
“你觉得温少主对你好吗?”宁夫人又问。
“嗯...好。”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十七抬起头,对上宁夫人带有审视的目光,一时语塞。
是因为...
喜欢吗?
因为温公子昨晚说,喜欢他所以才对他好。
“他...”
可十七又怎么说得出口。
宁夫人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十七,有些事... ...或许不该由我来说。”
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将醒酒汤往前推了推:“趁热喝了吧。”
十七盯着碗里褐色的汤药出神。
宁夫人看着他的神情,心头一紧,少年眼里的痴恋她太熟悉了,像极了她当年看向御南王时的模样。
她声音发涩:“十七,你是不是对那温瑾川... ...”
“不...不是...”十七急忙打断。
夫人苦笑,抬手抚上他的发顶,轻叹:“娘亲看得出你对他... ...”
十七抿唇不语。
“可你有没有想过,温瑾川对你,或许并非真心?”
“可温公子昨晚说了... ...”
宁夫人蹙眉:“他说了什么?”
十七再次沉默。
宁夫人闭了闭眼,好似下定决心:“你不好奇温瑾川为什么会来我们望月山庄吗?”
“为什么?”
“因为五年前,你救过他。”
少年惊愕。
“他体内有一种奇毒,需要你的血作药引。”宁夫人声音发紧,“五年前,被取走的那碗血...就是给了他。”
话落,十七脑中轰然一响。
那碗血... ...
救了他...?
原来,自己救了他。
温公子说的没错,一月前他们不是第一次见。
“你那碗血只能压制他十年的毒性... ...”宁夫人声音轻颤,“五年后,他又需你的血续命。”
宁夫人的话如同冰锥,刺穿了十七刚燃起的暖意。
“不,娘亲,你弄错了...”十七不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宁夫人眼眶泛红:“你了解他吗?五年前,你们可曾有过交集,你救了他一命。他记住的是恩情,还是你这个人?”
“哪有人会刚见面就掏心掏肺,他顶多是为了报恩,也为了五年后的自己!”
十七猛地摇头,却带动了宿醉的头痛,眼前阵阵发黑。
宁夫人继续刺激他:“他现在对你的好,不过是为了日后的心安理得!”
“不是的...”十七手发颤,醒酒汤洒出来,烫了手,却没什么感觉。
‘因为喜欢你。’
‘不是第一次见你。’
‘没人比我更懂你。’
温瑾川的话一句句在脑中想起,可此刻却让他心头不适。
原来... ...是因为知道他曾救过他?
是因为自己的血能续他的命。
是因为愧疚?
是因为... ...报恩?
所以在得知‘救命恩人’过得不好时,才会说出那句,我来带你走... ...
又或许是为了五年后的毒发提前做打算?
这些....都只是因为,他欠他一条命?
宁夫人见他脸色煞白,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十七...”
十七猛地抽回:“...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宁夫人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门合上的瞬间,宁夫人眉眼狠了又狠,她内心道:‘别怪我温瑾川!我绝不会让你带十七离开!更不会让你带十七去见他!’
而房间里的十七眼眶发烫,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闷得生疼。
午时过后,房门被推开。
温瑾川走进来,见十七仍蜷缩在床上,笑了笑:“还在睡?”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探十七的额头。
十七偏头避开,将脸埋进被褥。
温瑾川的手僵在半空,眉头微蹙:“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给你端来。”
可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
温瑾川等了片刻后,俯身去掀被子:“十七,看着我。”
十七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温瑾川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蹙眉道:“你无缘无故不理我,总要告诉我,是何原由吧?”
被子里的少年沉默着,没有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来:“温公子对我这么好... ...是因为报恩?还是说... ...为了五年后的毒发,才来接近我的?”
温瑾川的动作一顿,他站直身,双眸微眯,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看来,是宁夫人说了什么。
十七自嘲地笑了一声:“也是啊... ...我这种人,怎么值得温公子对我百般照顾。一下子,就说的清了。”
“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与你刚见面,您会对我这么好...原来...还是有目的的啊...”
温瑾川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少年,心头泛起一阵酸涩。
好像还带着一丝恼怒。
他重新蹲下身,一把将十七被褥掏出,逼迫看向自己:“你觉得这一月来,我做的这些... ...是为了五年后续命?”
十七避开了他的目光,盯着床单上自己的手指:“难道不是吗?”
“是不是,”温瑾川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你自己不清楚吗?我对你如何,你自己不能好好想想?为什么要因为别人说的几句话,就全盘否认我?”
十七一直垂着头。
“可事实就是这样。您想带我走,是为了您自己。”
温瑾川眸色骤冷,指节捏得发白。
他一把扣住十七的臂膀,力道大得惊人:“一月前我来找你,为何不告诉你五年前救我一事?就是怕你多想!”
十七吃痛挣扎:“放开!”
“谁知宁夫人竟这般小人作为!\"温瑾川声音里压着怒气。”
“你住口!”
十七怒斥:“带着目的接近我,还敢辱骂夫人?!”
温瑾川突然笑了,“所以...你是相信她,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