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陈彦之他们厂子的路有些远，公交车晃晃悠悠，像个年迈的老人，每一步都走得蹒跚，需要坐一个多小时才能抵达。
车窗外，城市的景象如幻灯片般不断切换，高楼大厦、街边小店、行色匆匆的路人，都在这漫长的车程中一闪而过。
珊珊还是有些坐不习惯，不过公交车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在人少的时候找一个角落偷偷打瞌睡。
她昨晚也没睡多久，云朵一直抱着她，她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此刻困意如潮水般阵阵袭来，眼皮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
车子走走停停，车里的人上来几波又下去几波。
珊珊坐在她的位置上没动过，因为她的目的地是这趟车的终点站。她时不时望向窗外，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手指不自觉地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
陈彦之已经在公交车站等她。
珊珊带早餐过来，今天醒得太早，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过来也还不到九点。
车子还没停稳，珊珊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车门口，她站在车上向他挥手，车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空荡荡的车厢里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般跳下了台阶。
陈彦之好像已经料到她的动作似的，伸出手稳稳地接住她。
他的怀抱宽厚而温暖，让珊珊感到无比安心。
“小心点，车才停稳！”陈彦之难得的没有这么温柔训斥她，其实也算不上训斥，像大人恐吓小孩一样，唬她玩，声音里带着几分宠溺，在微风中轻轻飘散。
“才不会呢，有陈彦之你在。”珊珊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俏皮地说道。她的脸颊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仰头的时候让人想亲一口。
陈彦之紧紧地抱着她，抱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撒手。
她勾唇浅笑，似乎对珊珊说的话很受用，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努力成为那个让她毫无保留信任着的人。
珊珊像献宝似的举着手里的东西：“我带了好多好吃的东西……还给你朋友他们也带了，好几人份的，肯定够吃……”她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比划着，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陈彦之摸摸她的头：“不用给他带，我一个人吃！”他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动作习以为常，总之只要他在珊珊旁边，珊珊手就一定是空着的，仿佛这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一种本能。
“真小气，陈彦之…”珊珊做个鬼脸逗他，鼻子微微皱起，嘴角却挂着一抹甜甜的笑。
陈彦之笑出声来，有些爽朗，暖阳一样的散落在周围，但不似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一样笑的肆意，更像孤独沉默的海底闯入色彩斑斓的鱼。
珊珊走路一直不安分，喜欢蹦蹦跳跳，还爱挤人，如果你让着她，她就会把你挤进沟里。她像一只快乐的小兔子，在陈彦之身边蹦来蹦去，时不时还伸手去拉一下陈彦之的衣角。
陈彦之发现她这个小习惯，会故意把她周围的路都圈出一个范围，她往这边挤，他就在这边护着她，眼神始终紧紧跟随着珊珊，步子以珊珊为中心，绕着她转啊转，在外人看起来或许很奇怪，但他们之间却有一种奇怪的和谐感。
如同流淌的小溪，自然而又美好，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下了车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陈彦之是骑车过来的，他没有骑那辆烂自行车，骑的是段成易的摩托。
那辆摩托停在路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虽然有些陈旧，但却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珊珊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车。她小心翼翼地跨上后座，双手紧紧地抓住陈彦之的衣角，眼中满是好奇与兴奋。
风从脸上轻轻的吹过，凉爽非常。
女孩很高兴：“陈彦之，好像在骑机车啊，真好玩！”她的声音在风中飘荡，带着几分欢快与雀跃。
她每次看电视的时候都会想象自己骑着机车风驰电掣的样子。
虽然此刻没有速度与激情，但珊珊心中仍旧满是欢喜。
其实陈彦之骑得很慢，这台二手摩托很鸡肋，只能勉强代步。
珊珊坐在后面，抱着他的腰，她觉得新奇和留恋的是与他一起的每一秒。
工厂比珊珊想象中的大多了。
踏入这片区域，入目便是槐城近年来新规划好的轻工业厂区，厂房一片连着一片，整齐排列。
这场景，莫名让她想起当初被绑架时身处的那个重工业厂区，可这里，明显多了几分轻盈，或许是因为轻工业制造的设备没有那般庞大复杂，空气中少了些厚重的金属气息，多了一丝活力。
目前为止，除了陈彦之和段成易，他们手底下还有几个工人，规模不算大。
但得益于时代红利，生意异常火爆。
他们经营的线上品类繁多，大多以服装、玩具、日常百货为主，利润可观，有时候甚至会出现不能及时供货的情况。
珊珊对做生意的事情一窍不通。
陈彦之带着她在工厂里踱步，耐心地介绍着每一个环节。珊珊一边走，一边认真地听，眼睛不时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忙碌的工人、运转的机器和堆积如山的货物。
渐渐地，她对工厂的运行模式有了些许了解。
怪不得陈彦之能赚到钱，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扎实又充满智慧。
再过十年，人们的购物方式已经从网络购物变成了直播带货，甚至更加多样化，但基本的套路和模式没有变。
以女装为例，现在就是样衣打版、成批制作，找模特拍摄网图进行推广，然后努力打造爆款。
最多的时候，一天能卖出一万多单，利润将近二十几万。
厚利多销，赚了钱后再开发和投入下一个品类，然后不断地扩大规模。
在时代的快车之上，互联网膨胀的速度快到令人惊叹。
眼前的一切，看得珊珊真的生出了投资的想法，她给陈彦之的那三十万看起来发挥了作用，要不然她再投点？这回是真的投资，陈彦之就像一支潜力无限的股票，她和他合作一下，不算违背天意吧！
当然她只是想想，她和陈彦之之间不适合谈这些。
……
厂子里面有一个房间，是用简单的蓝色活动板搭出来的隔断。
珊珊轻轻推开门，看到里面放着一张简陋的高低床。
上床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着，有棱有角。
而下面那张床，枕头和被子全都窝成一团，随意地堆在床尾。
珊珊一看就知道哪张是陈彦之的，忙起来的时候，他经常要在这边过夜。
珊珊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以前没来过，不知道这地方居然能忙成这样。
陈彦之在最忙的时候，每天来回奔波一两个小时，就为了见她一面，晚上回来就自己一个人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对着堆积如山的货物，加班到深夜。
周一到周五，还要陪着她玩一起考大学的游戏。
读书对陈彦之来说，确实就像是一场游戏，他上辈子放弃了，这辈子同样也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似乎放弃读书是他人生的必经之路一样。
珊珊不知道自己劝他考大学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她两辈子其实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没有人能够料尽世事，能依照自己的本心踌躇着走出一小步已经实属不易。
人生不是剧本，即使重生了，也不知道第一场雪会在什么时候落下。
她只记得那年在京城，陈彦之受邀参加北城大学的讲座，她坐在台下，看着着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听他讲述自己十几年来在商业版图上的勤奋耕耘，
讲述着他的成功履历，
讲述着他如何筚路蓝缕走到今天这一步。
台下多次响起如潮水一般的掌声，热烈而持久，回荡在整个会场。
珊珊知道陈彦之是向来不喜欢用这种巧言令色的口吻去向年轻人传递心灵鸡汤，台下的人听得热血沸腾，但其实那是陈彦之提前写好的稿子。
荡气回肠、波折再三的故事更令人动容，但如果要把它归结成两个字，只能是——艰辛。
全场只有珊珊一个人听得泪眼婆娑，她偷偷地拿下用来装嫩的黑框眼镜，用手指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每一句看似玩笑或激励人心的话背后，都是陈彦之的心血凝成的。
那天唯独有一个小插曲是他真切想说的。
在讲座结束以后，前排的一个女生站起身来发言，她声音清脆地问陈彦之：“这一路上，有没有什么令您特别后悔的决定？”
陈彦之在台上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随后将目光投向坐在最后一排、戴着棕色棒球帽的珊珊。
那一眼，饱含深情与遗憾，只一眼就引得所有的人转头，可陈彦之很快收回了眼神，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微微低敛着头，身姿沉稳，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只是语调上有些像，语气中满是遗憾地说道：“一悔南有乔木，不可休思，二悔池塘春草，梧叶已秋。”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说的是年少情深却犹豫踌躇、胆怯不前的无奈。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的前两句是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陈彦之这辈子只后悔三件事。
最后一件，珊珊不知道。
他后悔答应她要一个孩子。
……
陈彦之这么辛苦、这么累，才把自己想做的事做成现在的成就。
珊珊很怕自己的随意的一个举动会给他带来偏移人生轨道的后果。
更何况还有沈云峥这个不定时炸弹。
还有闵程那边，她不能再添更多的麻烦了。
只要她开口和哥哥讲清楚，哥哥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护着她，但闵程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容易。
爱珊珊的人不多，但每一个都将世界最好的那一面留给她，自己化作一把伞遮风挡雨。
她心安理得的享受了上辈子和这辈子之前的十几年。
该有点觉悟了。
况且闵程想用强大的权势护住妹妹，势必要麻烦苏家。
苏家不出手，那还是维持原状；苏家出手了，要么他们欠苏家一个大恩，或许沈家彻底放弃沈云峥，沈云峥失去生命。
也或许沈云峥扛过来了，然后重新进入死循环。
一团乱麻，简直无解。
……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昨天晚上她被保镖推倒时，沈云峥折返回来的动作让珊珊笃定，现在的他多少还是在乎她。
所以她想赌一回，赌赢了就能保住所有人的现状，赌不赢她就会放弃身边的一切，独自一人立刻离开槐城。
……
陈彦之吃完了早餐，他回仓库换段成易过来，那边的工作要一直有人盯着。
珊珊默默地跟在他旁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这几天忙的就是一批女装，因为这个品类的钱实在是太好赚了，而且很容易爆单。
除了做中间商赚差价以外，段成易还在网上开了十几个店铺，不止一家平台，他把所有的平台都注册了一遍。
这里的钱虽然没有他们一次性走的货赚得多，但除了积累经验以外，段成易发现这样做零售至少可以卖高两倍的价。
陈彦之坐在这台他自己组装的二手电脑前，用着不太灵活的鼠标在调配参数和p图。
他的手指在鼠标上轻轻滑动，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上一次接触手机和电脑的时候，他连打字都还不利索，现在已经游刃有余了。
他还会分心来照顾珊珊的情绪，怕自己太忙没空和她说话无聊。
珊珊看着他，让他放心。
她可以先坐在旁边背书。
陈彦之还是会时不时看她一眼，偶尔浅笑。
干他们这一行就是要什么都会一点。
陈彦之学东西很快，而且有了电脑以后，他能学的技能更多了，偏偏他还靠谱，虚心求教，不爱显摆，话也不多。
这样的人，莫名就会生出一层光环，让人忍不住仰慕，无论男女，一靠近他就不自觉地听他的话，被他调配。
珊珊也会分心看他一眼，带着爱和心疼。
创业这条路，一旦踏上便是风雨兼程，一忙起来便是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