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如同融入雨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药师惠日迅速失去温度的身体,以及那把孤零零躺在泥水里的油纸伞。
没过多久,一个晚归的更夫发现了倒在巷口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跑去报官。
消息很快传到了秀月客栈。
当犬上御田锹被手下惊慌失措地叫醒,得知药师惠日暴毙街头时,他整个人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从头凉到脚!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客栈,在护卫的簇拥下赶到那条小巷。
看到药师惠日冰冷的尸体被官差用草席盖住,只露出湿透的衣角,犬上御田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是…是他…一定是苏我入鹿!”
犬上御田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在心底疯狂呐喊。
药师惠日刚和他一起发现了苏我入鹿的踪迹,转眼就横死街头!
药师惠日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地位远不如他犬上御田锹尊贵。
杀药师,而不动他犬上,在犬上看来,这就是苏我入鹿赤裸裸的警告!
是在告诉他,我知道你发现了我的存在,不要再试图探查,否则药师惠日就是你的下场!
这是在敲山震虎,是苏我入鹿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乖乖做好你的明面棋子,不要碍事!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交织着,瞬间淹没了犬上御田锹。
他感到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窟窿,四周都是潜伏在黑暗中的利齿,随时准备将他撕碎。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被护卫扶住,才没有瘫倒在地。
看着官差抬走药师的尸体,犬上御田锹眼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对苏我入鹿刻骨的恨意。
他知道,自己已经身处绝境,稍有不慎,下一个横死街头的,就是他自己。
药师惠日死后,犬上御田锹如同惊弓之鸟,整日躲在秀月客栈最深处的房间里,连窗户都只敢开一条缝。
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稍有风吹草动就惊出一身冷汗。
几乎可以认定,苏我入鹿是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就在他惶惶不可终日,几乎要被恐惧压垮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
这天午后,一个穿着普通的年轻伙计来到秀月客栈,指名要见倭国大使。
店掌柜不敢怠慢,通报了进去。
犬上御田锹本不想见,但伙计递进来一个东西。
一枚小小的竹叶形状的铜牌。
看到这枚铜牌,犬上御田锹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竹叶轩的信物,而且是级别不低的那种!
柳叶要见他?
在这种时候?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和一丝莫名的期待,让护卫仔细检查了来人,确认没有武器,才让伙计进了房间。
伙计低眉顺眼,说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大使阁下,我家主人托我给您带句话。”
“主人说,近日有其他自称来自贵国的客人,也找到了我们竹叶轩,想谈一笔买卖。”
“买卖的东西,是盘山港新下水那艘船的图纸。”
“主人说,看在之前大使‘诚意’的份上,特意告知您一声。”
“毕竟,做生意,也讲个先来后到。”
伙计说完,微微躬身,也不等犬上御田锹回应,转身便离开了房间,留下犬上御田锹一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雷劈中!
犬上御田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线索瞬间在这一刻串联起来,真相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和恐惧!
“苏我入鹿!果然是苏我入鹿!”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狂怒。
一切都明白了!
柳叶口中的“其他自称来自贵国的客人”除了苏我入鹿的人,还能有谁?
天皇不可能绕过他这个正牌遣唐使,再派一拨人去找柳叶!
图纸,这正是苏我入鹿亲自潜入的目标!
他这是要绕过自己,直接和柳叶交易!
药师惠日的死,这根本不是警告,而是杀人灭口!
药师惠日和自己一起发现了苏我入鹿的存在,苏我入鹿为了确保自己私下交易的计划不被干扰,不被自己这个“明面棋子”破坏或抢先,所以要除掉知情者!
杀药师而不是杀自己,是因为自己大使的身份特殊,一旦被杀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可能暴露他苏我入鹿的存在和行动,影响他的计划。
药师惠日不过是个副使,死了就死了,影响不大,既能灭口,又能对自己形成巨大的恐吓,让自己不敢轻举妄动!
犬上御田锹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越想越恨,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倭国国内的情况,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了。
天皇陛下名义上是君主,但朝政大权几乎完全被权臣苏我虾夷把持。
他犬上御田锹,出身犬上氏,是世代效忠天皇的家族。
而苏我入鹿,是苏我虾夷的嫡子,未来的苏我家督,是皇权的最大威胁者!
双方本就是水火不容!
这次遣唐使的任务,名义上是天皇派遣,但苏我虾夷怎么可能不插手?
派苏我入鹿暗中前来,一是监视自己这个天皇的人,二就是想直接掌控这关乎倭国未来海疆命脉的关键技术!
一旦图纸被苏我入鹿拿到手,功劳自然是苏我家的,天皇的威望将再次被削弱。
而自己呢?
任务彻底失败,回去面对天皇的震怒和苏我家的嘲笑?
不!
以苏我家一贯的狠毒,他们甚至会借此机会,将任务失败的全部责任推到自己头上,彻底铲除犬上家这个眼中钉!药师惠日的死,就是前兆!
“好一个苏我入鹿!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犬上御田锹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他既恨苏我入鹿的阴险毒辣,更恨苏我氏对皇权的蔑视和对他们这些忠臣的肆意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