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卿的筷子顿了一下,但没说话。李海的心却猛地跳快了,他看向陈秀兰,妻子冲他悄悄眨了眨眼。
饭后,李君卿说要去找生产队的王队长下棋,披上棉袄就走了。乔婉怡摇摇头:“这老头子,倔得像头驴。”她转向儿子,“去吧,趁你爹不在,跟你姑父好好学学。”
张铁柱和建军来得比预计得早。小男孩一进门就嚷嚷着要糖吃,陈秀兰赶紧从柜子里拿出珍藏的水果糖,那是她用鸡蛋跟货郎换的。
“走,带你去看铁牛!”张铁柱拍拍李海的肩膀。这个粗壮的东北汉子说话总是带着笑,眼睛眯成两条缝。
生产队大院静悄悄的,大部分社员都还在走亲戚。拖拉机静静地停在棚子里,红色的油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李海小心翼翼地揭开帆布,像是揭开新娘的盖头。
“这是东方红-54,”张铁柱骄傲地介绍,“苏联老大哥的技术,咱中国自己造的。”他指着各个部件,“这是离合器,这是变速杆,这是液压升降.……”
李海听得入迷,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金属表面。当张铁柱示范如何启动时,那轰隆的引擎声吓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了,但在李海耳中却如同天籁。
“你来试试,”张铁柱跳下来,示意李海坐上驾驶座,“别怕,我扶着你。”
李海的手心全是汗,握住操纵杆时差点打滑。拖拉机缓缓移动时,他的心跳得比引擎还响。
“好小子,有天赋!”张铁柱大笑,“比你姑父我强多了!”
他们练到晌午才回家。远远的,李海就看见自家烟囱冒着炊烟,门口还停着一辆自行车——是王队长的。
屋里气氛有些微妙。王队长正和李君卿坐在炕上喝茶,两人面前的棋盘摆了一半。见他们进来,王队长笑眯眯地站起来:“听说我们的未来拖拉机手去学艺了?”
李海紧张地看了一眼父亲。李君卿面无表情,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孩子有天分,”张铁柱打破沉默,“一下午就学会了基本操作。”
王队长点点头:“公社决定选三个人去县里培训,我想推荐李海。年轻人有文化,学东西快。”
李君卿突然开口:“种地是靠天吃饭的营生,那些铁疙瘩靠不住。”
“老李啊,”王队长叹了口气,“时代变了。咱们队明年要开垦北坡那片荒地,没有拖拉机,光靠人力和牲口,干到猴年马月去?”
“爹,”李海鼓起勇气,“我保证不耽误地里的活。农忙时我照样下地,闲时再学……”
“你懂什么!”李君卿突然提高了声音,“五八年那会儿,公社也搞过什么‘机械化’,结果呢?拖拉机趴窝了连个会修的都没有!最后还是靠老把式们用锄头保住了收成!”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陈秀兰端着菜进来,见状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
王队长轻咳一声:“老李,现在的拖拉机不一样了,县里有专门的维修站……”
“爹,”李海跪在了炕前,“让我试试吧。如果学不会,我保证再也不提这事。”
李君卿看着儿子,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他年轻时也曾有过的倔强与渴望。老人长叹一口气,从炕柜里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本发黄的笔记本。
“拿着,”他把本子递给李海,“这是我这些年纪的农事经验。哪块地爱长什么草,就是缺什么肥;什么云彩会带来什么雨...这些,你那铁疙瘩能告诉你吗?”
李海接过本子,眼眶发热:“谢谢爹。我会好好学,把老经验和新技术结合起来。”
乔婉怡抹了抹眼角:”好了好了,大过年的,都别愣着了,吃饭!”
这顿饭吃得格外香。王队长讲着公社的规划,张铁柱说着拖拉机的趣事,连小建军也插嘴说长大了也要开“铁牛”。李君卿虽然话不多,但也没再反对。
饭后,男人们又回到拖拉机旁。这次,连李君卿也跟来了。当李海熟练地发动机器,绕着场院转了一圈时,老人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慢点开,”他嘟囔着,“别把机器使唤坏了。”
太阳马上快要下山的时候,客人们都告辞了。李海和陈秀兰站在门口送别,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
“爹同意了?”陈秀兰小声问。
李海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本笔记本:“你看,爹把他多年的心血都给了我。”
陈秀兰轻轻抚摸着发黄的纸页:“爹是疼你的,只是不善于表达。”
晚上,李海趴在炕桌上,就着油灯仔细阅读父亲的笔记。陈秀兰在灯下缝补衣裳,时不时抬头看看丈夫专注的侧脸。
“秀兰,”李海突然抬头,“等培训回来,我第一个教你开拖拉机。”
陈秀兰笑了:“我?一个女人家...”
“女人怎么了?县里培训班的老师就是个女同志,听说还是从哈尔滨来的技术员呢。”李海挑了挑眉头认真地说道:“你看咱们花的钱上面,不也是一个女拖拉机手嘛!”
陈秀兰低下头,针线在布料间穿梭:“那…等你会了,再教我。”
夜深了,油灯渐渐暗下去。屋外,一轮明月挂在湛蓝的天幕上,照得雪地亮如白昼。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那是孩子们在玩耍,不舍的年就这么过去。
李海吹灭油灯,搂住妻子:“睡吧,明天还要去给王队长拜年呢。”
陈秀兰点点头,把头靠在他怀里,听着丈夫有力的心跳,这个声音让她很安心,听着特别的舒服,也更容易入睡。
似乎是打开了最大的心结,所以李海今天睡得格外快,同样也特别的香甜,他在梦里面似乎已经学会了开拖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