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南的计划如一张在暗处织就的巨网,悄然收紧。
夜幕成了他最好的掩护。每晚,当军营陷入沉睡,他便如一个来自地狱的幽魂,在营帐与栅栏间无声穿行。他的手法精准而冷酷,每晚五到七名清兵,或是在哨位上无声无息地倒下,或是在睡梦中被永远地封住喉咙。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在清晨被发现。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军营中蔓延。士兵们开始结伴而行,夜不敢寐,人人自危,仿佛死神就站在自己身后。多格多雷霆震怒,下令严查,甚至不惜用连坐之法,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抓不到。这片军营,已经成了楚昭南一个人的猎场。
而在这场制造恐慌的烟幕弹之下,楚昭南通过数日的摸索,早已将整个军营的布局刻在脑中,终于锁定了那片守卫最为森严的区域——粮草大营。
第五天深夜,万籁俱寂。楚昭南行动了。他先用偷来的火药,精准地安放在军营另一侧的火炮火枪仓库。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火光冲天,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爆炸引发的连锁反应让整个军营乱作一团,所有的人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正是他等待的机会。
他如狸猫般潜行至粮草营地,几支浸了火油的火箭呼啸而出,精准地射入干燥的粮垛。火舌瞬间舔舐着夜空,风助火势,不过片刻,整个营地便成了一片火海。当多格多在混乱中反应过来,意识到粮草才是真正的目标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堆积如山的粮草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完成了这一切的楚昭南,没有丝毫恋战,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火光与混乱的边缘。
然而,他并未直接返回飞红巾的营地。他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一处僻静的小溪边。这里,是纳兰明慧极有可能来的地方。他想在离开前,最后看一眼。如果她来了,他便带她走;如果她不来,以后再找机会带走她。
次日上午,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潺潺的溪流上,波光粼粼。躺在草丛中假寐的楚昭南,耳朵却捕捉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立刻屏住呼吸,如猎豹般躲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
只见一个女子缓缓走来。她身着一袭月光白的旗装,头上横插一支素雅的银簪,身姿窈窕,步态轻盈。她仿若天山之巅的雪莲,清冷脱俗,冰姿娇俏,仪态天妍。
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纳兰明慧。
只是,她那双往日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化不开的哀戚与绝望。昨晚的爆炸和大火,让她作为随军医女,处理了无数因他而伤亡的士兵。她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洗不净的鲜血与生命的余温。
她蹲下身子,将双手浸入冰冷的溪水中,反复地搓洗着,仿佛要洗去的不仅是血污,更是内心的罪恶与痛苦。可无论她怎么洗,那种黏腻的感觉和血腥味都挥之不去。
她厌恶战争,却身陷其中无法自拔;她向往自由,却被身份和责任牢牢捆绑。无尽的绝望吞噬了她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她心如死灰,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麻木地走向小溪中央。溪水渐渐没过她的脚踝、膝盖、腰间……
岩石后的楚昭南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立刻脱掉外衣,如一支离弦之箭,猛地跃入冰冷的溪水中。
当意识逐渐模糊的纳兰明慧,在沉没的窒息感中看到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向她游来时,她顿时吓得呛了好几口水,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楚昭南一把将她抱住,奋力游回岸边,将她平放在柔软的草地上。他顾不上自己湿透的身体,立刻按压她的胸口,进行急救。几口呛出的溪水后,纳兰明慧悠悠转醒。
然而,当她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正压在自己身上,手还放在自己的胸前。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被侵犯的恐惧与羞愤。“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她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楚昭南,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楚昭南看着她惊恐的眼神,知道此刻的解释是苍白的。他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复杂而无奈。解释太麻烦,也太耗时。
于是,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他缓缓抬起头,双眼在瞬间变得幽深,一抹妖异的绿光在他瞳孔深处闪烁起来,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他的目光直直地锁住纳兰明慧的眼睛。
纳兰明慧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了进去。她的瞳孔中,也同步地闪烁了一下同样的绿光,随即,那点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所有的神采、恐惧、记忆,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
她脑海中的世界,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溪水边的草地还带着湿气,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纳兰明慧苍白而茫然的脸庞上。她眨了眨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好奇而又无措地打量着这个世界,以及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你是谁?我……又是谁?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询问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楚昭南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脸上却维持着温和而坚定的表情。他蹲下身,与她平视,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为她编织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你叫明玉,是一个普通的汉族女子,不幸被清兵大将多格多抓去,要强娶你做他的王妃。是我,把你从他的魔爪中救了出来。”
“明玉……”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陌生的音节从唇间滑过,没有任何感觉。“多格多?没印象。”她摇了摇头,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感激,尽管那感激有些空洞,“不过,还是要谢谢公子你。不知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楚昭南,你可以叫我楚大哥。”他温和地笑了笑,试图让她放松警惕。
“嗯,楚大哥。”她顺从地叫了一声,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光,那是寻找依靠的本能。“楚大哥,你知道……我的爹娘在哪里吗?”她问得小心翼翼,仿佛害怕听到一个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
楚昭南的眼神暗了暗,脸上掠过一抹恰到好处的悲伤:“他们……已经被清兵杀死了。”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但湖面却毫无波澜。纳兰明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知道,听到这样的话,自己应该很伤心,应该流泪。可是,心脏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冰壳包裹着,任何情感都无法渗透。她感觉不到悲伤,也感觉不到痛苦。
毕竟,她的真实身份——清军伊犁将军纳兰秀吉的女儿,那段记忆连同所有情感,都已被彻底抹去。
“都……死了吗?”她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空洞,“那我……还有其他亲人吗?”
“没有了。”楚昭南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彻底斩断了她与过去的所有联系。
一片死寂。溪水潺潺,鸟鸣清脆,世界依旧生动,而纳兰明慧的世界,却是一片荒芜的废墟。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站在废墟中央,唯一的依靠,就是眼前这个为她指明方向的男人。
她忽然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情感——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与恳求。“楚大哥,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人了……我以后,可以跟着你吗?”
“当然可以。”楚昭南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语气温柔而坚定,“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这句话,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照亮了她内心的黑暗废墟。
“太好了!”纳兰明慧的脸上终于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直接,不带一丝杂质。她高兴地一把搂住了楚昭南的胳膊,将脸颊亲昵地贴在他的臂膀上,仿佛找到了全世界最坚实的港湾。
然而,这份亲昵只持续了片刻。当她温热的肌肤触碰到他赤裸而结实的肌肉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瞬间传遍全身。她猛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家人”,是一个男人,一个没有穿上衣的男人。
“轰”的一声,她的脸颊瞬间红透,像熟透的苹果。她触电般地松开手,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连耳根都变成了粉红色。“楚大哥……你……你快穿上衣服!”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羞涩与慌乱。
楚昭南看着她娇羞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他拿起湿漉漉的外衣,一边拧着水,一边心中暗道:一张纯真无瑕的白纸,总比一张写满了恩怨情仇的旧画卷,要好处理得多。